第六百三十七章 弑君者 (第2/2页)
岂料这棋子不仅武功高得离谱,心性更是狠辣果决,胆魄大得包天!
一手劫持皇帝,彻底打乱了他所有的布局,将他这位执棋者,生生逼入了进退维谷的死角!
若早知如此,他定会布下天罗地网,调动厂卫高手,绝不会给梁进丝毫机会!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梁进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破败的寝殿里回荡,带着几分狂放不羁:
“哈哈!公公此言差矣!”
“指责梁某胆大妄为之前,不妨先看看自己脚下踩的是什么路!”
他收敛笑容,目光锐利如刀:
“梁某不过是不敬那高高在上的皇权罢了。可公公您呢?”
他环视着这狼藉的寝宫,仿佛在看着王瑾的累累罪证:
“您手上沾染的鲜血,恐怕能汇成一条河!您身边萦绕的冤魂厉鬼,怕是比这新宅里的宫女太监加起来还要多!”
“如今天下之人,闻‘缉事厂’之名而股栗,小儿止啼!”
“这份赫赫凶名,不正是靠着您和您手下那些鹰犬,用无数条无辜者的性命、用无数桩惨绝人寰的冤狱,硬生生‘闯’出来的吗?”
王瑾脸色阴沉如水,冷哼一声:
“哼!休逞口舌之利!咱家没空听你聒噪!”
他死死盯着梁进扣在皇帝咽喉上的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说!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了皇上?”
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此刻唯一关心的问题。
此时,梁进手中的皇帝又再度挣扎起来。
刚才两人的对话,他也听进去了一些。
只听他再度叫道:
“梁进……是谁?当什么官……”
“再不放下朕……你梁氏全族都别想活!”
“王瑾……快!杀了这谋逆的……反贼!”
皇帝还在涨红了脸怒吼,每吼两句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梁进听到这话,眼中寒芒一闪。
可随后,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摇头。
他不再看手中皇帝一眼,而是继续看向王瑾:
“放了?”
“公公,您说笑了。”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皇帝,动作随意却让王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如今圣上在我手中,他就是我最大的护身符,是我今夜能活着走出这寝宫的唯一保障。”
“我若现在放了他……”
梁进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直刺王瑾:
“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到那时,您这位武功通玄的大内第一高手,再加上您随时可以调动的缉事厂高手倾巢而出……下官我,岂不是插翅难飞,必死无疑?”
王瑾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凌厉。
他刚刚压下的杀气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轰然升腾,寝宫内的温度再次骤降,空气中凝结出更多冰晶:
“你想戏耍咱家?!”
梁进若不放人,那就是触碰了他的逆鳞,根本没有谈判的余地!
唯有鱼死网破!
“公公息怒!”
梁进连忙抬手,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脸上却并无惧色:
“下官绝无此意。”
“恰恰相反,我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解眼下之局,对公公您,对我,甚至……对大局,都有利。”
他刻意加重了“大局”二字。
王瑾强压着翻腾的杀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讲!”
梁进的目光再次投向手中已经喘不上气来的皇帝,语气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
“况且,公公您比任何人都清楚,圣上龙体沉疴已久,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这龙御归天……恐怕也就是这三五日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寝宫中清晰无比:
“龙驭上宾,皇位岂能空悬?”
“新皇登基,承继大宝,此乃天道轮回,早已注定,非人力所能更改。”
王瑾只是冷冷地看着梁进,嘴角挂着讥讽的冷笑,一言不发。
如此赤裸裸地谈论皇帝将死、新皇登基,实乃大逆不道之言。
他身为内廷之首、皇帝心腹,即便心中认同,也绝不能出言附和。
梁进并不在意王瑾的反应,他的声音压得更低:
“既然结局早已注定,天命难违……那么,早几天,晚几天,又有何本质区别呢?”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牢牢锁住王瑾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
“既然事情不可挽回,那么……将其‘提前’,又有何妨?”
提前?!
王瑾心头猛地一跳。
一股极其不祥的、冰冷刺骨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双眼圆睁,死死盯着梁进。
只见梁进缓缓提起手中的皇帝,动作轻柔得如同捧起一件易碎的瓷器,但他的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目光越过皇帝涨红发青的脸,直接看向脸色剧变的王瑾,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所以,这就是我所说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话音落下的瞬间!
梁进那只虚扣在皇帝咽喉上的手掌,骤然间一动!
一股雄浑霸道、充满毁灭性的内力,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保留地、狂暴地灌入了皇帝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经脉之中!
“贼子!尔敢弑君——!!!!”
王瑾的尖啸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惊骇、愤怒和绝望!
他身形如鬼魅般暴起,枯瘦的鬼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威势抓向梁进!
速度快到了极致!
然而,还是晚了半步!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轻响传来。
皇帝枯瘦的身体在梁进手中猛地剧烈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原本就微弱艰难的呼吸瞬间断绝!
他枯槁的头颅和双臂,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彻底地、软软地垂了下去。
这位曾经君临天下的帝王,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吟,便已魂归渺渺。
死在了他最信任的掌印太监面前。
死在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小旗总手中!
寝宫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王瑾暴起的身影,硬生生僵在了半途。
他脸上的表情,从极致的愤怒,瞬间变成了极致的空白。
一种混合着茫然、难以置信、以及……巨大荒谬感的空白。
他,王瑾,执掌内廷、权倾朝野、算无遗策的缉事厂厂公,竟然……又一次失算了!
千算万算,他算到了梁进可能劫持,可能谈判,甚至可能拼命。
但他无论如何,千想万想,也绝想不到,这个小小的旗总,竟然真敢!
真敢当着他的面,亲手弑君!
“嗬……嗬嗬……”
王瑾的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嗬嗬声,闹钟空白迅速被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所取代!
“你——找——死——!!!”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咆哮,震得整个寝宫簌簌发抖!
王瑾彻底暴怒了!
怒发冲冠!
他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白发,被狂暴涌出的真气猛地冲开束缚,根根倒竖而起,将头上的嵌玉纱帽直接冲飞!
他周身的气势和杀意,不再仅仅是暴涨,而是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终于爆发!
恐怖气势化作肉眼可见的、粘稠如墨的黑色气浪,如同实质的巨潮,轰然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轰隆隆——!!!”
寝宫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遭遇了最猛烈的地震!
墙壁上先前出现的裂纹疯狂蔓延、扩大,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大块大块的墙皮、砖石、瓦砾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整个宫殿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
灰尘弥漫,遮蔽了视线。
狂暴的气势甚至将地上散落的碎片都卷上半空,形成一股毁灭性的风暴!
龙床上的锦被、纱帐被瞬间撕成碎片!
王瑾的双目已经完全被一种非人的、燃烧般的幽绿光芒所充斥!
他死死地盯着梁进,那目光中的恨意,足以将钢铁熔穿!
梁进当着他的面弑君,这不仅是对他职责的践踏,对他忠诚的侮辱,更是对他毕生掌控欲最彻底的嘲弄!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将眼前这个狂徒,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暴怒状态下的王瑾,其恐怖程度,远超之前任何时刻!
梁进将皇帝彻底失去生机的尸体轻轻放回凌乱不堪的龙床上,动作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
他转过身,直面那如同魔神降世般、散发着毁天灭地气息的王瑾,脸上却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
就在王瑾那凝聚了无边怨毒与杀意的一爪即将撕裂空间,将梁进彻底吞噬的瞬间——
“要打?!”
梁进猛地一声暴喝,声如雷霆,竟暂时压过了王瑾的气势轰鸣!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气血再次奔腾鼓荡,摆出了搏命的架势!
“公公既然执意要打,那下官唯有舍命相陪!”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那咱们就打个痛快!把这新宅彻底打个稀巴烂!”
“打个天翻地覆!打个日月无光!让整个京城都听到这里的动静!”
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盯着王瑾那双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眼睛:
“到时候,让所有人都冲进来看看!看看他们的皇帝陛下,已经龙御归天!”
“更让他们好好看看,他们的天子……如今,到底变成了怎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尊容’!”
这番话,如同一盆掺杂着冰块的冷水,对着暴怒的王瑾兜头浇下!
梁进所描述的后果——皇帝身死的消息瞬间扩散,皇帝尸身异变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这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锋利的毒针,狠狠刺入王瑾最恐惧的神经!
那是他绝对、绝对不能承受的后果!
王瑾那凝聚到巅峰、即将爆发的恐怖杀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扼住,剧烈地波动着,发出不甘的尖啸。
却终究……缓缓停滞了下来。
梁进赌对了!
王瑾自信能杀梁进。
但他没有把握在梁进拼死反抗、且刻意制造巨大动静的情况下,做到一击必杀瞬间结束战斗!
一旦陷入缠斗,动静必然惊天动地!
尤其那位禁军统领第一守正,此刻就在新宅之外!
而王瑾的死对头捕神,也同样在京城之中蠢蠢欲动。
他们若闻讯而来,撞破此间景象……
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此时死去并且被天下人所知,将会让王瑾一切计划彻底泡汤。
而他,也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皇帝的龙蜕之相,即是皇家秘密,亦是皇族丑闻。
王瑾替天子执掌阴玺,早已经同这个丑闻捆绑在一起,更是不能令其被天下人所知!
这让他……不得不停下战斗。
王瑾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梁进脸上,仿佛要将他每一寸血肉都剜下来。
梁进却感到压力骤减,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冷静:
“对于公公您而言,皇帝陛下本身自然重要。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这天下,由谁来坐那把椅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或者说,对您而言,重要的是‘皇帝’,还是‘谁当皇帝’?”
他观察着王瑾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
“没有人希望一个昏聩无能、或者与公公您不对付的坏皇帝登基。”
“若是由一位能理解公公苦心、倚重公公、甚至……与公公您有着共同目标的‘好’皇帝登基,那对公公您,对我,对天下,岂不都是好事一桩?”
梁进的目光转向龙床上那具已经开始散发出淡淡腐朽气息的尸体:
“至于如何挑选这位‘好’皇帝……这才是眼下最紧要之事,也是公公您真正能施展手段、左右大局的关键所在!”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王瑾,清晰而缓慢地吐出那个名字:
“淮阳王,赵御。若他能顺应天命,登上大宝……公公您,便是定鼎拥立的第一功臣!”
“这份从龙之功,足以保您权柄不失,甚至……更上一层楼!”
他再次指向皇帝的尸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
“如今,新宅内外,尽在公公您的掌握之中!”
“只要公公您说皇帝陛下还活着,需要静养,那他就一定还‘活着’!”
“无人敢质疑,无人能窥探!”
梁进微微躬身,姿态放低,却带着一种笃定:
“请公公高抬贵手,让下官安然离开此地。”
“下官今夜所见所闻,烂在肚子里,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字!”
他加重了语气:
“待到时机成熟,公公再宣布陛下‘驾崩’,然后以雷霆手段,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扶立新皇,定鼎乾坤!”
“如此,公公得保权位,新皇得以登基,下官得以活命……岂非三全其美?”
梁进很清楚,他不得不杀皇帝。
皇帝不死,自己就永远不安全。
王瑾是要救皇帝的,到时候即便不拿梁进下手,也一定会拿同样具有幽寰血脉的赵保下手。
只要皇帝安全,王瑾就能调动整个京城的力量对付梁进。
梁进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只有彻底断绝王瑾的念想,把他拉上同一条船,让双方利益一致,他今夜才能活着走出这修罗场般的寝宫!
并且,至少在短期内,王瑾为了大局稳定和顺利扶立新皇,不会对他下手。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
梁进心知肚明,一旦王瑾缓过劲,找到新的利用价值或掌控方法,清算必然会到来。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只要给他喘息之机,凭借那神秘莫测的天级武学《圣心诀》,他就有信心在未来的风暴中击败任何敌人!
梁进的视线,重新落回王瑾那阴晴不定、如同深渊般的脸上。
他看着这位权势滔天、此刻却被他逼入绝境的厂公,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
如同看着一个……可以交易的对手。
他最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敲在王瑾的心头:
“若公公此刻铁了心,不顾一切也要诛杀下官泄愤……”
梁进摊了摊手,露出一丝无奈却决绝的笑容:
“那下官这条贱命,死不足惜。”
“可公公您呢?”
他目光如炬,逼视着王瑾:
“护驾不力,致使圣上被弑于寝宫龙床!更让天下人亲眼目睹天子化作妖邪之状!”
“这份滔天罪责,这份千古骂名,公公您……又该如何向满朝文武,向天下苍生交代?”
“那些早已磨刀霍霍、等着您倒台的人,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梁进充满自信。
他相信王瑾,是一个在利益面前,可以抛弃个人感情和尊严的人。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笼罩着这如同废墟般的帝王寝宫。
只有尘埃在惨淡的月光下缓缓飘落。
王瑾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如同有无数条毒蛇在皮肤下钻行。
放过梁进?
这无异于奇耻大辱,更是上了梁进这条贼船!
可若不放?
梁进所描绘的玉石俱焚、身败名裂的可怕图景,又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杀人之心。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
王瑾盯着梁进,嘴角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好!好一个梁旗总!”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小旗总,竟敢谋划新皇登基,竟敢亲手弑君!”
他摇着头,语气复杂难明,既有刻骨的恨意,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
“不仅胆大包天,心狠手辣,更是心思缜密!连咱家这双阅人无数的老眼,都被你蒙蔽了!”
“咱家……对你真是刮目相看!”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你屈才了。区区一个旗总之位,确实配不上你这身‘本事’,更配不上你的野心!”
梁进依然面色平静,只是微微绷紧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丝。
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王瑾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腔的怨毒都吸入腹中。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特有的阴柔尖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淮阳王,赵御……”
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目光深邃如渊:
“咱家明日……不!今夜!咱家今夜便亲自去会一会这位……‘潜龙’!”
这句话,如同赦令!
梁进心中悬着的大石,轰然落地!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王瑾选择了那条看似屈辱、实则最符合他自身利益的“贼船”!
梁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站直身躯,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和狂傲。
他对着王瑾,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恭敬无比,声音沉稳有力:
“厂公英明!”
“下官,拜谢厂公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