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食武雪莲(四) (第2/2页)
肢体被像纸一样撕开的恐惧淹没了她,那夜黑衣人的残躯全是丑陋的断面,有的筋还连着蠕动,她几乎是一遍跑一遍呕。
而这张脸就慢慢地朝她贴来,鹿俞阙泪又流了下来,用力地摆着手。她几乎想干脆大声呼喊,但嗓子早已紧得僵死。
她簌簌抖着蜷缩起来,那冰寒一点点逼进……直到三息之后,旁边响起一道沉吟的声音:“我觉着,它可能没想伤害你。”
鹿俞阙愣愣抬起头,瞧见旁边的石上坐着一个年轻人。
眉眼很干净,衣衫很干净,膝上横着一柄沉黄的,似与秋苇同色的剑。他肘就拄在这剑上,半托下巴瞧着她。
这人没什么特异的地方,但肩上趴着一只小小的黑团子,黑团子上立着一只小小的翠鸟。
鹿俞阙怔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那张鬼异的脸停在自己咫尺之处,轻启朱唇,涩哑僵硬:“小阙,告诉娘亲……《释剑无解经》……在哪儿?”
鹿俞阙意识到,大概那雪莲芽又消去了。
“它追你很久了吗?”年轻人问道。
鹿俞阙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两天前夜里,我见过它……”
她紧张地盯着面前的东西,担心发音惊到了它。
但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嗯。”年轻人想了想,却从怀里拿出另一本长了雪莲芽的武经,朝身前的东西摇晃了两下,“喂,这个要不要?”
这张脸向后转过去,一瞬间鹿俞阙心肺吊起,好像预见了这年轻人被撕开的血腥一幕,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张脸看了看他,又转了回来。
盯着她。
“看来不要。”年轻人道,“挑食。”
鹿俞阙大脑这时候清醒了些,周围的安寂又提醒了她正身处何地。
她转头看向年轻人,咬唇急切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正有人在杀人,他武功很高,泸山的脉主已被他一剑杀了,周围许多弟子也俱遭不幸……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来。”年轻人道,“泸山吗?我听说风闻不是很好,常做些欺男霸女的事……”
然后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冒昧,你是鹿俞阙,对吧?剑笃别苑的独女。”
“……是。”
“唔。你是易容了。”年轻人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画像,微微恍然地收起来,“走吗?”
“……走?”鹿俞阙茫然。
“嗯。你想在这处待着吗,我瞧你挺害怕的。”年轻人似乎笑了下,“即便不怕,这地方也没什么可待。”
“那人、那人就在这里。”鹿俞阙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咱们在这里讲话,说不定他已听到了……我,我一时站不起来。”
年轻人点点头:“好,那就在这儿留一留吧。”
鹿俞阙心脏一缩,她当然绝不想在这儿“留一留”,道:“你、你可以背我,那人、那人……”
年轻人却默然一下,道:“这话冒昧,鹿姑娘,但我来得匆忙,确实只这一身衣裳。”
“……”
“……”
鹿俞阙缓缓低头,看见自己草泥遍布的身体,水中还映出蓬头乱发,和微微浮肿的脸。
“那人先不管吧。”年轻人道,“鹿姑娘你休憩休憩,晚些我问你些话。”
鹿俞阙感觉一切恍如梦境。
这年轻人就在石上坐了起来,风吹摇着芦苇,二十息过去,一刻钟过去,那道噩梦般的白衣始终没有露面。
分明什么都没有变化,本该发生的一切却不再发生。
那人好像真的没有找到他们。
鹿俞阙重重松了口气。
身前这张望之悚然的脸也莫名不再动弹了,好像就定在了原地。这时候瞧它确实是一副人类的躯体,躯干、四肢、五官……形体比例都那样顺眼,每一处细节都完美无瑕。
鹿俞阙努力搬动自己的身体,从它面前挪了出来。
风习习拂过。
石上的年轻人低头翻着纸张,不时偏头看一眼肩上的黑团——这时候她认出来那团子是一只小猫——小猫也就偏头看一眼他。
“你……你……”鹿俞阙张了两下嘴,一时却不知说些什么。
“那是一个死物。”年轻人道,“现在暂时不会动了,你不必害怕——不过可能还会有新的来。”
鹿俞阙怔了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身后这鬼异的怪物,她不禁再度离远了些。
“稍微缓过来些吗?”这人从石上站起来,却没有走过来,而是到了湖边,“我瞧你左小腿伤了,真气回复之后可以束成带子,暂时在内里缠一缠。修行之人过几天就好了。”
“……唔,好。”鹿俞阙反应了下,意识到他说的是编织真气形状的法子,这法门并不秘密,但确实没那么容易,她还不是很熟练。此时尽量收束心神,将那回复的微末真气束起来,渡至骨裂处缠住。
她一边做着这件事,一边瞧着他,见其人在湖边蹲下来,从后腰取了一只葫芦。
里面装满了水,他将其全数倾入湖中,水声清响之中,几尾小小的红鱼也放生了进去。
‘……这人竟还是个俗家居士吗?’
她暗暗想。
却见其人注视片刻,却又将葫芦沉入水中,汩汩灌水,继而又捉了几条小鱼放进去。
‘……这样子做的功德难道不算假账?’她有些吃惊。
“鹿姑娘。”
“嗯!”
“这几天你仔细想过吗?在你看来,凶手该是什么人?”
“……”
“嗯?”
鹿俞阙低头抿了抿唇,眉眼沉在阴翳处:“我、我不知道。”
“你,你是什么人?”她想起来要占据言语的主动。
“我追查他们。”年轻人扣上葫芦盖子,望着水中,“节哀。恶人一定会血债血偿的。”
“……”
鹿俞阙正想着从这人嘴里探听得些什么,盘算着如何才能用自己所知的信息换得更多,没预期突兀听到这样一句话,她嗫嚅了两下,忽然偏过头,两行热泪淌了下来,再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