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书卷观论礼,女夫子破境 (第2/2页)
让石延年不由刮目相看。
这少女虽是学宫新生,年仅十五,却敢以人伦惨剧叩问天道。如此颠覆性的见解,实在让他始料未及。
而他也陷入沉思,一时之间竟无法解释“天理”为何不阻止人伦惨剧的现实。
这让众弟子们看到了希望。
石老担任学宫坐堂先生多年,也提倡礼承天纲的说法多年,一直以来,学宫弟子俱无人敢有二见。
直到此刻。
直到出身孔丘诗绝城的折书入了学宫。
满场死寂之中,折书未有退却之意,反而步步紧逼,“弟子读《礼记·曲礼上》,见‘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八字如遭雷殛。敢问石老,若礼承天理而生,何须待百姓有争讼时方显?”
皓首大儒石延年道,“此乃圣人制礼之由。”
“非也!”折书清音铿锵有力,好似震落了堂下檐角积尘,“《周礼·秋官》载司寇掌刑,其属有‘禁杀戮’一职。请问石老,若民无怨怼,何须设刑禁杀?”
折书又一问,满座骚动。
此问直指核心。
读书人素有“礼本刑末”的说法,她却揭示礼法同源皆起于怨。礼生于怨,源于矛盾,何其大胆。
石延年须发皆张:“刑以辅礼,焉能本末倒置!”
折书淡淡一笑,忽向右上拱手:“管子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石老以为然否?”
“法家粗鄙之言!”石延年冷哼一声。
“诸位可还记得三百多年前,混沌三年事?苏唐米贵时,举国礼器铺,日售俎豆不足双手之数。待北齐粮至,单日售宗庙玉琮三千有余。”折书声如淬火,“当饿殍抱礼器赴黄泉,这‘天纲’可曾垂目?”
“饥荒时百姓饿死,祭祀礼器滞销。粮足时富人炫礼,玉琮热卖。石老,肚子似乎比天道更懂礼呢。”
折书巧笑嫣然。
石延年面红耳赤无法反驳。
礼生于怨,成于饱,死于僵。
这便是折书的观点。
只不过,她尚未说完。
当石延年满面涨红时,折书又向堂中屏风三作揖:“弟子最后请教。此屏风所绘,孔子问礼老聃图,老子云‘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说你所推崇的周礼创立者早已腐朽。孔夫子可曾辩驳?”
不待回应,她自答说道,“未曾。只因孔夫子知,礼非磐石,乃流水也!”
言毕。
折书转身走入人群中,提来一壶茶水,众目睽睽之下,将茶水泼洒于论礼台,也不知这妮子用了什么手段,水迹竟成《周礼》、《烛余六典》、《昆吾会典》三书之名。
以水痕展示礼法随朝代而更迭,亦随世而变。将石延年所谓的“天道”之说拉回了人间烟火。而恰到好处的是,西千重洲读书人皆知,这三书著礼,朝代更迭,其本质皆因民怨而起。
故而论至此处,一袭白衫的坐堂先生石延年,盯着脚下水痕,哑口无言。
再看那论礼台周围一众弟子。
满堂哗然。
像是出了一口恶气般,而后掌声如雷。
便是在这时,折书忽然感觉腹中苦海充盈如实,兴起大潮。
转而俏脸微红。
她破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