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姜家祠堂,魂归故里 (第2/2页)
柳秀莲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下,却又连忙用袖口胡乱抹去,硬生生挤出几分笑意,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那虚影,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骨子里。
手却又不自觉地伸了出去,想要将他扶起,却又抓了个空。
姜义叹了口气,走上前,轻轻按住妻子的肩膀,出声宽慰道:
“莫要心急。亮儿如今已是迈上了正途,只需好生护佑一方百姓,受得香火供奉,日后凝出金身法体,不过是迟早的事。到那时,你们娘俩有的是相聚的时候。”
说罢,他便退到一旁,留出个静处,好叫这娘俩说些体己话。
问的也无非是些“在那边可还习惯”、“冷不冷清”之类的言语,姜曦也在一旁帮腔。
姜亮那道虚影,自是拣着好听的说,只道是比在世时还要自在些。
长安城隍庙里的诸位同僚,也都是些和善神仙,见他新来,对他格外客气,多有照拂。
一番话说下来,柳秀莲那紧绷了许久的心弦,总算是松缓了些,面上也见了些血色。
姜义瞧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挥了挥手,淡然道:
“如今有了这祠堂,日后一个念头便可相见,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们先出去歇着,我与亮儿还有些正事要说。”
柳秀莲这才应了,只是那眼神,依旧是万般不舍,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被女儿姜曦搀扶着,出了祠堂。
门轻轻阖上,堂中复归寂静。
灯影里,姜亮的虚身方才转向父亲,意念里带了几分不解:
“爹,怎不见大哥?”
姜义负手而立,望着那块牌位,缓缓道:
“你大哥这次为了你敕封正神的事,欠下了不少人情,信上说,得先把这些人情都还干净了,才好归家。”
姜亮闻言,那虚幻的身形猛地一晃,面上又是一阵愧疚与感激交织。
姜义却不让他多想,话锋一转,这才问起他在那边的事:
“在长安城隍庙,一切可还好?有没有需要家中打点的地方?”
“爹放心,”姜亮连忙回道,“孩儿在那边当真过得不错。诸位同僚,上至城隍老爷,下至各司官吏,都对孩儿客气得很,甚至……甚至到了有些讨好的地步。”
姜义闻言,心下已有了数,却不点破,只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他不再多问这些琐事,而是看着那牌位,仿佛透过它能看到遥远的长安城,沉声问起了真正的正事:
“你那长安城中,可瞧见有一条大市街?大市街上,是否有一座土地庙?”
姜亮的虚影微一凝,意念中自是泛起了几分疑惑。
自家老爹半辈子未出过陇山县,如何知晓千里之外长安城中的情形?
更不知为何,偏偏有此一问。
只是疑归疑,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应道:
“爹说得不错。长安城中,确有这么一条街。街上也确有一座小庙,那庙中的土地,前些时日还随其余土地阴神,一齐来拜会过孩儿。”
他乃是天子敕封的正神,在长安城隍庙中,也算排得上座次的人物。
治下那些个阴神土地,前来谒见新官,本就是应有之义。
姜义听他确认,这才暗暗点了点头。
这些年,随着修行读书,他这神魂愈发明旺。
思绪通明敏捷不说,就连那些随着年头渐渐模糊的前世记忆,也一点一点地,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并未过多解释,只是望着那块牌位,沉声说道:
“你记着,务必要与那大市街的土地,好生打些交道。”
姜亮面上疑惑更甚,姜义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顿了一顿,又似不经意地问:
“你们这些正神,可还能兼着别的差事?譬如山神、土地之流。”
姜亮笑道:“自是可以。许多同僚除了敕封的神位,也兼着自家乡的社神。更别说那些在各处都有庙宇供奉的大尊,只要立了神像牌位,便可如孩儿这般,神魂感念,应念而达。”
姜义听了,声音更沉了几分,那双眸子也变得幽深起来。
“既如此……那你与他交好之余,也可适当筹谋……若有机会的话,便取而代之。”
此话一出,祠堂里的气息,像是被扼了一瞬。
他又似觉不妥,忙补上一句:“当然,这些都得在情分打牢的前提下,切不可用强。”
说着略一沉吟,像是斟酌着辞句,慢慢道:
“譬如……你改日寻个由头,提携他一回,看他愿不愿挪动。”
“若愿动,便顺水推舟,你也好接手那座小庙。若不愿,就依着眼下,维持个和气的交情。”
在自家老爹面前,姜亮一向没什么脾气。
如今虽隔了阴阳,成了神祇,那份规矩却像是刻进了魂骨里,半分不曾改易。
他虽不明所以,却也未曾多问,只在那片虚影里,轻轻一颔首,算是应下了。
姜义见他应得爽快,脸上那几分肃然也缓了缓,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
“城隍庙那边,事还忙得过来?平日里,哪些时辰能得些空闲?”
那虚影微微躬身:“孩儿如今为感应司都司,手下有鬼差一队。琐事多是他们打理,大半时候,也只是分派些差事,查验个结果,时辰皆由孩儿敲定。若说抽空,倒也不难。”
“哦?”
姜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话锋一转,却带了些不着痕迹的温存:
“许久没见钦儿、锦儿那两个娃儿,该是想了吧?”
那道虚影本就飘忽,听闻此言,竟又黯淡了几分。
对那两个娃儿,他确是亏欠了些。
莫说尽人父之责,这些年,连面都难得见上几回。
姜义望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却不自觉地浮起一抹淡笑,似是早料到他会如此。
“好了,”他慢悠悠地开了口,“日后,日日都能见了。”
说罢,便将早已盘算好的章程,不紧不慢地道了出来:
“以后,我姜家讲经听学的地儿,就挪到这祠堂里头来。”
“你每日天一亮,准时回来。一来,陪陪你娘和娃儿;二来嘛……”
姜义拖长了音调,望着儿子的虚影,眼里藏着几分不容置喙的笑意:
“……也跟着多听听经,学学道理,对你凝聚神魂也有好处。”
姜亮那张自魂归故里便始终肃穆沉静的脸,此刻终于有些绷不住了,显出几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错愕。
似是未曾料到,自己人都死了,到头来,竟还是没能逃过读书这一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