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雪域商途 (第2/2页)
旺堆抹了把汗:“道长,对不住,是我疏忽。最近查得严,该打点的没打点到位。”
赵清真盯着他:“旺堆兄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批官兵,是你叫来的吧?”
旺堆脸色一变:“道长何出此言?”
“太巧了。”赵清真缓缓道,“我们前脚到,后脚就来查。而且,你刚才给那军官的,不止是银子吧?我看见有封信。”
旺堆额头冒汗,半晌,长叹一声:“道长慧眼。实不相瞒,是巴桑老爷的意思。”
“巴桑?”
“老爷说,要试试您的胆识和应变。”旺堆苦笑,“他也是一番好意。乌斯藏不比内地,局势复杂,若无胆识,生意做不长。”
赵清真心中不悦,但转念一想,巴桑的试探虽过分,却也合理。在这片土地上,软弱者确实难以立足。
“下不为例。”他淡淡道。
旺堆连连点头,又说了些赔罪的话。
当夜,赵清真在房中打坐,心中思绪纷杂。理塘这一关过了,但前面还有拉萨,还有朵干都司。巴桑的试探提醒了他:在这雪域高原,信任是奢侈品,利益才是永恒的纽带。
次日,旺堆如约送来货款——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整整三十锭,另有一些碎银和金沙。赵清真清点无误,将货物交割。
“护送的人什么时候到?”
“明天一早。”旺堆道,“是乌斯藏都司的藏兵,十个人,领头的叫多吉,是我的表侄,绝对可靠。”
赵清真点点头,又提出要去理塘的寺庙看看。旺堆派了个伙计引路。
理塘寺是康区最大的格鲁派寺庙之一,金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赵清真随着转经的人流,绕寺而行。诵经声、法号声、钟鼓声交织,香烟缭绕,让人心神宁静。
在一处偏殿,他看见几个小喇嘛在辩经,拍手跺脚,激烈非常。这种独特的宗教氛围,与汉地道教的清静无为迥然不同,却又同样透露出对终极真理的追求。
“道长是汉地来的?”
赵清真回头,见是个中年喇嘛,面目慈和。
“正是。贫道全真龙门派赵清真。”
“全真教,王重阳真人所创,丘处机真人西行见成吉思汗。”喇嘛微笑道,“我年轻时读过《长春真人西游记》,对丘真人很是敬佩。”
赵清真讶然:“上师竟知这些?”
“我曾去五台山学习.汉传佛教,顺便也了解了些道教。”喇嘛引他到一旁坐下,“道长此来,是为经商?”
“为生计,也为修行。”
“好一个‘为修行’。”喇嘛点头,“商路亦是修行路。当年,佛陀也是看见生老病死,才出家求道。道长行走世间,见众生苦,或许比闭门清修更有悟道之机。”
两人相谈甚欢。喇嘛法名“强巴”,是理塘寺的堪布(住持)。赵清真请教了不少藏传佛教的问题,强巴也问了全真教义。分别时,强巴赠他一串凤眼菩提念珠:“此物伴我多年,今日赠与道长,愿保你一路平安。”
赵清真郑重接过,回赠一枚护身符:“这是吕祖像前开过光的,愿上师安康。”
回到客栈,赵清真将念珠戴在腕上。不同宗教,不同文化,却能在某个层面相互理解,这或许就是行走天下的意义。
次日清晨,护送藏兵准时到来。领头多吉是个魁梧的藏族汉子,脸上有道刀疤,目光锐利。他检查了队伍,确定无误,便下令出发。
从理塘到巴塘,沿途是广袤的草原。时值初夏,野花盛开,牛羊成群。若不是偶尔出现的玛尼堆和经幡,几乎让人忘记这是海拔四千米的高原。
多吉骑马与赵清真并行,用生硬的汉语交谈。他是个老兵,参加过对抗蒙古的战役,身上带着战场留下的戾气,但对赵清真这个汉人道士倒很尊敬。
“道长,您这样的汉人,不多见。”多吉道,“大多数汉商看不起我们藏人,只想赚钱。”
“众生平等,何分汉藏。”赵清真道,“多吉兄弟,这一路可还太平?”
多吉脸色凝重:“不太平。黑狐的人最近在昌都一带活动频繁,我们已经有三队商旅失踪了。”
“官府不管?”
“管,但抓不到。”多吉啐了一口,“这伙人狡猾得很,专挑偏僻路段下手,得手就散,官府也头疼。”
赵清真想起老喇嘛的预言:“一劫在水”。前方要过金沙江,莫非...
“多吉兄弟,过金沙江时,咱们要加倍小心。”
多吉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在江边有接应。”
三日后的傍晚,队伍抵达金沙江畔。江水浑浊湍急,渡口只有几条简陋的木船。船夫是当地的藏民,见有官兵护送,不敢怠慢,优先安排渡江。
货物先上船,骡马另渡。赵清真站在岸边,看着夕阳将江水染成金红色,心中忽生不安。他腕上的菩提念珠无风自动,发出轻微声响。
“道长,该上船了。”老何招呼。
赵清真踏上跳板,忽然脚下一滑,险些落水。多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
“道长小心!”
赵清真站稳,心头突跳。他回头望向岸边的玛尼堆,仿佛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船至江心,水流愈发湍急。船夫奋力划桨,喊着号子。忽然,上游传来隆隆声响。
“不好!是滚木!”多吉惊呼。
只见上游江面,数十根粗大的原木顺流而下,直冲渡船而来。船夫大惊失色,拼命划向对岸,但已来不及。
“抓紧!”赵清真大喝,一手抓住船舷,一手拽住身边一个脚夫。
原木接二连三撞上渡船。木船剧烈摇晃,船板开裂,江水涌入。两个脚夫落水,瞬间被急流卷走。
“弃船!”多吉当机立断,挥刀砍断缆绳。
赵清真抓住一块船板,在江水中沉浮。冰冷刺骨的江水淹没口鼻,他屏住呼吸,运转内功,努力保持清醒。恍惚间,看见岸上有人影晃动,似乎在观察江中情况。
一根原木迎面撞来,赵清真奋力躲开,手臂却被擦伤。鲜血染红江水,引来几条黑影——是高原特有的冷水鱼,嗜血。
危急关头,对岸射来几条绳索。多吉的接应到了。赵清真抓住绳索,被拖上岸时,几乎虚脱。
清点损失:两船货物沉没,三个脚夫失踪,多人受伤。沉没的货主要是茶叶和药材,蜀锦因用油布包裹,部分被打捞上来。
多吉面色铁青:“是黑狐!他们在上游放滚木!”
赵清真喘息稍定,检查伤员。所幸都是皮肉伤,他取出金创药一一敷治。老何清点完损失,哭丧着脸:“道长,这下亏大了...”
“人没事就好。”赵清真虽心疼货物,但更庆幸多数人保住了性命。他想起老喇嘛的预言——一劫在水,应验了。
多吉派兵沿岸搜索,找到两个脚夫的尸体,还有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失踪者中,包括那个曾救骡子的年轻脚夫。
赵清真站在江边,望着滔滔江水,心中沉重。他取出一张黄纸,写上失踪者的名字,焚化于江边,念诵《度人经》。多吉和藏兵们虽不信道教,但也肃立默哀。
“道长,这笔账,一定要算!”多吉咬牙道。
赵清真摇头:“当务之急是赶到巴塘休整。这笔账,迟早要算,但不是现在。”
队伍在江边露宿一夜,次日拖着伤残,继续西行。士气低落,人人面带悲戚。赵清真强打精神,走在队伍最前,不时鼓励众人。
三日后,抵达巴塘。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小城,比理塘宁静许多。赵清真寻医馆为伤员治疗,又补充了损失的货物——在巴塘市场上买了些本地茶叶和药材,虽不如川货,好歹能充数。
在巴塘休整五日后,队伍继续上路。过芒康,翻越海拔五千余米的东达山,一路艰难,但再无大险。只是赵清真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绷。
老喇嘛说有三劫,水劫已过,火劫和人劫,又在何处?
二十天后,远远望见拉萨河谷。布达拉宫的金顶在阳光下闪耀,宛如神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目的地。
但赵清真心中无喜,只有更深的警惕。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拉萨,这座雪域圣城,等待他的不仅是贸易的利润,还有更复杂的局势、更隐蔽的危机。而朵干都司那边,还有一场必须面对的会面——那位新上任的汉人指挥使,究竟是何方神圣?
赵清真摸了摸腕上的菩提念珠,又按了按怀中的账册。商道如棋局,一步错,满盘输。在这片离天最近的土地上,他必须走好每一步。
远处,巴桑派来的管家已等候多时。赵清真深吸一口气,催动骡子,向拉萨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