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下:破碎的记忆 (第2/2页)
屋里的伤兵们瞬间紧张起来,一个个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伤势太重,纷纷摔倒在地。狗子咬着牙,用仅有的一条腿撑着墙,想把地上的环首刀捡起来,却怎么也够不着。
“羯狗……是羯狗追来了!”一个伤兵颤抖着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花如月脸色煞白,连忙吹熄了屋角的油灯,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屋顶破洞漏下的月光,照亮了地上的血迹和草屑。她扑到韩成功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指尖冰凉:“夫君,怎么办?”
韩成功深吸一口气,左臂的剧痛让他保持着清醒。他看着屋里惊慌失措的伤兵,看着花如月恐惧却又强作镇定的脸,看着角落里老兵圆睁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来自哪里,现在他就是韩成功,是这个破败土屋里唯一还能站起来的男人。
他不能像刚才那样迷茫下去,不能像那些伤兵一样绝望。
因为他的手里,还握着刀。
因为他的身边,还有要保护的人。
因为他是汉人。
“别怕。”他拍了拍花如月的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左臂的伤口被牵扯着,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花如月连忙扶住他,用尽全力把他架起来。
他踉跄了一下,站稳了。
月光从屋顶的破洞照下来,刚好落在他的脸上。花如月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刚才还充满迷茫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火的钢,亮得惊人。
“狗子,”韩成功的声音在昏暗的屋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你的弓给我。”
狗子愣了一下,连忙用嘴叼过放在身边的弓,用仅有的一只手递给韩成功。那是一张牛角弓,弓身已经有些开裂,却被保养得很干净。
“其他人,”韩成功环视着屋里的伤兵,“把能找到的石块、断矛都捡起来,守住门口和窗口。”
伤兵们愣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以前的韩校尉虽然勇猛,却没这么镇定过,尤其是在这种绝境里。
“快点!”韩成功提高了声音,“想活命的,就照我说的做!”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坚定,或许是求生的本能被激发了,伤兵们纷纷动了起来。断了胳膊的用嘴叼着石块,少了腿的趴在窗口,手里紧紧攥着断矛。花如月也找了根磨尖的木棍,站在韩成功身边,眼神里虽有恐惧,却没有退缩。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夹杂着胡人的呼喝声,还有铁器碰撞的铿锵声。韩成功走到窗口,小心翼翼地撩开破布的一角,往外望去。
月光下,十几个羯族骑兵正围着土屋打转。他们个个身材高大,穿着简陋的皮甲,头发编成乱糟糟的辫子,手里握着长矛或弯刀,脸上带着狰狞的笑。为首的是个独眼的羯将,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刀疤,正用生硬的汉话喊着:“里面的汉人,都出来受死!男的杀了,女的留下!”
他的目光扫过土屋,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韩成功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就是书里写的羯族人?这就是那些把汉人当牲口的恶魔?他紧紧握住手里的弓,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夫君,他们人太多了……”花如月的声音带着颤抖。
韩成功没有回头,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独眼羯将。他想起自己开网约车时,遇到过抢包的歹徒,当时他没敢追,事后懊恼了好几天。他想起书里那些被屠戮的汉人,想起刚才死去的老兵,想起花如月恐惧却又信任的眼神。
不能再退了。
退一步,就是地狱。
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狗子低声说:“看到那个独眼的没?等会儿听我口令,用石头砸他的马。”又对花如月说:“你去后面,把那罐火油拿过来。”
火油是他们逃出来时从营里带出来的,本想用来取暖,现在却成了唯一的武器。
独眼羯将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挥手:“冲进去!”
两个羯兵催马朝着门口撞来,马蹄扬起的尘土溅在门板上。韩成功屏住呼吸,等马快到门口时,突然喊道:“动手!”
“砰!”
狗子用尽全身力气,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块砸了出去,正好砸在马腿上。那马吃痛,猛地人立起来,把上面的羯兵甩了下来。另一个羯兵的马也被窗口扔出的断矛刺伤,狂躁地嘶鸣着。
“放箭!”韩成功拉开牛角弓,瞄准那个摔在地上的羯兵,松开了手。
羽箭呼啸着飞出去,虽然他的左臂剧痛影响了准头,却还是射中了羯兵的大腿。羯兵惨叫一声,在地上翻滚起来。
“杀!”独眼羯将怒吼着,亲自催马冲了过来,手里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韩成功一把拉过花如月,躲开劈来的弯刀。弯刀劈在门框上,木屑四溅。他趁机将手里的火油泼了过去,正好泼在独眼羯将的皮甲上。
“点火!”
花如月手疾眼快,将手里的火把扔了过去。火油遇火,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独眼羯将惨叫着从马上滚下来,在地上疯狂地打滚,却怎么也扑不灭身上的火,凄厉的惨叫声在夜里传出很远。
其他羯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韩成功趁机喊道:“杀出去!”
他带头冲出门口,手里的环首刀虽然沉重,却异常顺手。他想起记忆碎片里那些挥刀的动作,凭着本能劈向一个羯兵的脖子。
“噗嗤”一声,鲜血喷了他一脸,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腥气。羯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倒在了地上。
韩成功愣了一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那种触感、那种声音、那种气味,都让他几欲作呕。
“小心!”花如月的喊声让他回过神来,他猛地侧身,躲开了身后劈来的弯刀,反手一刀砍在那羯兵的腰上。
伤兵们也跟着冲了出来,虽然个个带伤,却像疯了一样搏杀。狗子用仅有的一只手抱住一个羯兵的腿,狠狠地咬了下去,直到被对方用刀柄砸晕过去,也没松口。
羯兵们没想到这些残兵这么凶悍,尤其是那个领头的汉人校尉,眼神里的狠劲让他们莫名地发怵。几个回合下来,他们已经折损了五六人,剩下的见领头的独眼羯将被烧死了,顿时没了斗志,调转马头就跑。
韩成功没有追。他知道自己这边伤亡也不小,根本追不上。他拄着刀站在月光下,浑身是血,左臂的伤口再次裂开,血顺着胳膊流到地上,汇成一小滩。
花如月跑过来扶住他,眼泪又掉了下来:“夫君,你怎么样?”
韩成功摇了摇头,看着地上的尸体,看着被烧焦的独眼羯将,看着倒在地上**的伤兵,突然觉得很累。他不是那个勇猛的典军校尉,他只是个开网约车的普通人,可现在,他却不得不拿起刀,在这个吃人的乱世里杀出血路。
“把弟兄们抬进屋,”他对花如月说,声音里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找草药给他们包扎,活着的,都得活下去。”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羯兵不会善罢甘休,乱世里的危险还有很多。但他不能倒下,为了身边这些信任他的人,为了那些死去的汉人弟兄,为了那个在记忆里越来越清晰的“杀胡令”。
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下来,落在他沾满血污的脸上。他抬起头,望着天边那轮残缺的月亮,仿佛看到了一千六百多年后沪市的雨夜。
那里有他的家,有他的妻儿,有他熟悉的一切。可现在,他回不去了。
他的战场,从沪市的马路,变成了晋末的荒野。他的武器,从方向盘,变成了环首刀。
也好。
韩成功握紧了手里的刀,血顺着刀身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让这乱世,记住韩成功这个名字。
杀胡令的余响,该有人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