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谋划 (第2/2页)
最上面那张是黑白的,年轻的王德福站在渔船边,身后的老榕树枝繁叶茂。“那时候望海村就靠这几棵树挡台风,”爸爸用手指点着照片,“98年那场风暴,邻村的房子刮倒了一半,就望海村没事。”安然忽然想起下午王德福蹲在榕树下的样子,他抚摸树干的动作,和照片里年轻的他重合在一起。
晚饭吃到一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张律师发来的消息:“竞品公司接触了王德福,许了他十倍的土地补偿。”安然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鱼汤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妈妈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腹:“吃鱼啊,今天特意挑的没刺的。”鱼肉滑进喉咙时,她忽然说:“明天想请王大爷来家里吃饭。”
爸爸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去买瓶好酒,当年你爷爷总跟他喝二锅头。”妈妈已经起身去厨房:“那我明天早点去市场,买点新鲜的海蛎子,老王最爱吃这个。”安然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下午在会议室里紧绷的神经,像被海浪泡软的沙子,一点点舒展开来。
第五章月光下的礁石
夜里十一点,安然沿着海岸线散步。潮水退了大半,露出大片黑色的礁石,踩上去硌得脚底发麻。手机在手里发烫,设计院刚发来新的结构图——架空观景台的钢构模型比原计划多了三个支撑点,像三只伸展的手臂,轻轻托着平台悬在礁石上方。
“安总?”身后传来脚步声,安然转过身,看见王德福的身影在月光里晃动。老头手里提着个马灯,光晕在礁石间跳跃:“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他把马灯放在一块平整的礁石上,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小陈说你要把观景台架起来?”
安然在他身边坐下,海浪在脚边碎成白色的泡沫。“既能保住榕树,又不影响观景。”她从包里掏出设计图,月光下,钢构的线条像极了榕树的气根。王德福的手指划过图纸,忽然笑了:“你爷爷当年修水产站,也这么跟我爹说——既要养鱼,又不能毁了滩涂。”
马灯的光晕里,安然看见老人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竞品公司给的条件,确实比你们好。”王德福点燃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但我记得你小时候,总跟着你爷爷来村里玩,蹲在榕树下看蚂蚁搬家。”安然忽然想起那个画面,阳光透过榕树的缝隙落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的金币,她和村里的孩子追着光斑跑,爷爷和王德福就在树下喝酒,笑声比海浪还响。
“我爹临终前说,这榕树是望海村的根。”王德福的声音低沉下来,“根要是断了,人就飘了。”他把烟蒂摁在礁石上,火星熄灭的瞬间,远处传来渔船归港的汽笛声。安然忽然明白,那些在会议室里争论的预算、工期、收益,在这些扎进礁石的根系面前,都轻得像海面上的泡沫。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还亮着。妈妈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攥着明天的菜单;爸爸的老花镜落在报纸上,旅游版的标题被红笔圈了又圈。安然走过去,轻轻把毯子盖在妈妈身上,又捡起爸爸的老花镜放在茶几上。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海浪的形状,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在月光里看着父母的睡颜,觉得整个世界都安稳得像停靠在港湾的船。
第六章会议桌上的晨光
第二天的会议推迟到了上午十点。安然走进会议室时,看见桌上多了几个保温桶——妈妈早上特意做的海蛎子煎,用锡纸包着还冒着热气。赵凯捏着一块往嘴里塞:“阿姨的手艺绝了,比望海村的农家乐还地道。”
王德福坐在安然旁边,手里捧着杯热茶,目光在投影屏幕上扫来扫去。当架空观景台的效果图出现时,他忽然指着屏幕笑了:“这架子像咱村的老榕树,能扛住台风。”会议室里的人都笑了,之前紧绷的气氛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慢慢融了。
法务部的合同修改稿递过来时,王德福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了字。“不用看了?”张律师有些惊讶。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然这孩子,跟她爷爷一样实在。”他起身时,安然看见他后腰上别着的烟杆,和照片里爷爷的那根一模一样。
散会时,小李跑进来,手里举着手机欢呼:“竞品公司的帆船基地被台风预警叫停了!他们没做防波堤加固!”赵凯一把抢过手机,屏幕上的新闻标题格外醒目。安然走到窗边,看见海面上的光带又出现了,比昨天更宽、更亮,像条铺向天边的路。
下午去工地勘察时,安然踩着高跟鞋在礁石上走,王德福在前面带路,手里的烟杆在地上划出浅浅的痕。“这里要种点珊瑚草,能固沙。”老头指着观景台下方的滩涂,“等明年春天,能开出白色的小花。”安然点点头,忽然发现自己的脚步变得轻快,那些曾经硌脚的礁石,好像都变成了熟悉的老朋友。
夕阳西下时,小陈拿着相机跑过来:“安总,快拍张照!”镜头里,安然和王德福站在榕树下,身后是正在搭建的观景台钢架,远处的海面上,归港的渔船拖着金色的浪花。快门按下的瞬间,安然忽然觉得,所谓的开发,从来都不是征服自然,而是像榕树的根一样,在岩石的缝隙里找到共存的方式。
第七章潮汐里的家
三个月后的剪彩仪式定在涨潮时分。安然站在架空观景台上,脚下的钢构支架随着海浪轻轻晃动,透过缝隙能看见礁石上的珊瑚草开了片白茫茫的花。王德福穿着新做的中山装,手里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是他的孙女,也是当年和安然一起追光斑的孩子之一。
“安总,您看!”小陈指着远处,东线的民宿集群已经建成,白墙蓝瓦的房子沿着海岸线排开,像一串散落在沙滩上的贝壳。妈妈和爸爸站在观景台的角落,妈妈正给爸爸整理领带,爸爸手里举着相机,镜头却一直对着安然的方向。
潮水涨起来了,漫过观景台下方的礁石,撞在钢构支架上溅起水花。安然忽然想起那个通宵的清晨,小陈送来的热粥,想起会议室里争论的声音,想起月光下王德福的烟蒂,想起爸妈在客厅里的睡颜。这些碎片像被潮水冲刷的贝壳,慢慢聚成了完整的形状。
剪彩的红绸落下时,海风吹起安然的头发。她看见王德福的孙女蹲在观景台边缘,伸出手去接溅起的水花,笑声像银铃一样散在风里。远处的海平面上,新一轮的潮汐正在酝酿,而这片被晨光和月光反复亲吻的海岸,终于在人与自然的共生里,找到了最温柔的平衡。
晚上回家时,妈妈端上刚出锅的鲅鱼饺子。爸爸打开那瓶珍藏的二锅头,给王德福倒了满满一杯。窗外的海浪拍打着礁石,屋里的笑声混着酒香漫出来,安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明白,所谓的归宿,从来都不是某一栋房子,而是潮汐涨落间,那些永远为你亮着的灯,和永远等你回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