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青州烬 (第2/2页)
宇文宪的先头部队刚涌入城中,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地狱火海惊呆了,狭窄的街道变成了烈焰与浓烟的死亡陷阱,不时有燃烧着的梁木砸落下来,灼热的气流让人窒息。冲在最前面的具装甲骑,沉重的铁甲在高温下变成了烤炉,士兵惨叫着从马上跌落,瞬间被火焰吞噬。
“段韶,你这个疯子。”宇文宪在城外望楼上,看着瞬间化作烈焰地狱的青州城,脸色铁青,狠狠一拳砸在栏杆上。
粮仓前,段韶独立于火海之上。炽热的火焰映照着他血染的残甲和疲惫却无比平静的脸。灼热的气流卷动着他花白的鬓发,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瞬间被高温蒸发。
他缓缓抬起手,用那柄卷刃的长刀,在粮仓巨大的木门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刻下深深的、如同血书般的字迹:
“此门之后,唯段韶与殿下旧部骸骨。
青州寸土,尽付一炬。
勿寻。”
刻完最后一笔,他手中的长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背靠着滚烫的木门,缓缓滑坐在地。目光越过熊熊烈焰,越过坍塌的城墙,仿佛看到了风雪中的军营,看到了高长恭写下血书时绝望而坚定的眼神...。
火舌贪婪地舔舐上来,吞噬了他的身影。他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片如释重负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嘲弄的笑意...。
“殿下.....”
嘶哑的低语,被淹没在烈焰的噼啪声中。
青州在燃烧,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将黄昏染成一片妖异的血红。浓烟如同巨大的黑色幡旗,在凛冽的风中翻滚升腾,久久不散。这座由兰陵王高长恭旧部用生命和忠诚铸就的最后堡垒,连同它的守护者,一同在烈火中化作了冲天的烟柱和满城的余烬。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既是毁灭的悲歌,也是不屈的魂灵在世间最后一次、最惨烈的绽放...。
……
烈焰焚城数日方熄,北周柱国大将军宇文宪最终踏进这片焦土时,得到的只是一片冒着青烟的、触目惊心的废墟。遍地是无法辨认、被烧得焦黑蜷缩的骸骨,有他麾下精锐的,更多的则是段韶军的。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和木头灰烬的恶臭。他在亲兵的护卫下,来到内城那座巨大的、只剩下焦黑骨架的粮仓前。那扇刻着字的大门,被烈火烧得半毁,炭化严重,但门板上那几行用刀深刻下的字迹,在烟熏火燎后,反而如同地狱的烙印,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
宇文宪盯着那几行字,沉默良久。风卷起地面的灰烬,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最终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复杂:“收殓.....厚葬吧。此城.....勿留一兵一卒。”他调转马头,不再看这片炼狱般的土地。青州已无价值,段韶用一把大火,彻底焚尽了北齐最后一点希望,也焚尽了他宇文宪速战速决的野望。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废墟和一个被刻在焦木上的、充满嘲讽与决绝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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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逝……
关于兰陵王与王妃雪冢的故事,关于那十名守护雪冢直至战死的士兵,关于青州城冲天的大火和粮仓门上那焦黑的刻字.....都渐渐化为乡野间口耳相传、越来越模糊的传说...,英雄的面容在时光中褪色,悲壮的细节在口水中磨损,最终只剩下几个空洞而传奇的名字,和几声对遥远战火的唏噓。
唯有“河清海晏”四个字,如同一个永不结痂的伤口,一个永远悬挂在天边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梦,在历史的长河中,在无数黎民百姓的渴望与叹息里,低回呜咽,永恒地诉说着那个关于盖世功勋、至死不渝的爱情、刻骨猜忌的毒酒、血肉守护的雪冢、以及烈火焚城的最终毀灭的悲歌。这悲歌的余音,穿透了时间的尘埃,提醒着后人,太平盛世的珍贵与脆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