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容 (第2/2页)
那股冰冷的预感再次攫住了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几乎让我窒息。
接下来的清理、取样、记录工作,在一片极度兴奋和忙乱中展开。我强迫自己投入工作,但心神不宁,目光一次次不受控制地瞟向那口安静下来的玉棺,以及棺中那个沉睡的美人。她躺在那里,接受着现代科技的审视和惊叹,那份过分的“完好”此刻在我眼里,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
队长手腕上那道细微的痕迹,像一枚灼热的烙印,烫在我的视野里。
夜,深沉得化不开。
临时搭建的考古营地死寂一片,白天的狂热早已透支了所有人的精力,只有惨白的应急灯在几顶帐篷间孤零零地亮着,在地上投下幢幢鬼影。主墓室入口被临时加固的防水布遮挡着,里面留着几盏长明的工作灯,用以监控棺内环境的细微变化,并由两名学生轮流值守——更多的是一种形式,没人相信在这重重保卫、深埋地下的地方能出什么意外。
我躺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白天那声诡异的笑、那活过来的金丝,在我脑子里反复上演,循环不休。墓穴的阴冷似乎渗透进了骨髓,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寒。
就在意识模糊,即将被疲惫拖入混沌的边缘——
“砰!砰砰砰!砰!”
急促、疯狂、完全失了章法的砸门声猛地将死寂撕得粉碎!紧接着是帐篷拉链被粗暴扯开的嘶啦声!
“李教授!李教授!开门!开门啊!!”是小陈的声音,尖利,扭曲,裹挟着无边的惊恐,几乎不像人声,更像某种濒死野兽的哀嚎。
我心脏猛地一停,随即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头顶窜到脚底。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猛地拉开帐篷拉链。
小陈整个人瘫在门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哆嗦得厉害,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他身上的值班外套歪斜着,沾满了泥土。
“棺…棺椁!空了!!”他见到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看到了更恐怖的东西,手指死死攥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声音劈裂变形,“不见了!她不见了!老师!她不见了!!”
空的?怎么可能?!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巨大的惊骇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
“带我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几乎是连拖带拽,我跟踉跄跄地跟着几乎瘫软的小陈冲向主墓室。营地其他几个帐篷也亮起了灯,被惊动的人影惊慌地探出来。
一把扯开主墓室入口的防水布,阴寒死寂的空气扑面而来。
里面值守的灯光还亮着,将巨大的墓室照得一片惨白空旷。
汉白玉棺床之上,那具白日里吸引了所有目光、耗费无数心力才开启的碧玉棺椁——
棺盖被掀开了一半,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斜搭着,露出里面黑黝黝的空间。
棺内,那些华美的丝帛、珍贵的陪葬品凌乱地堆积着,甚至被粗暴地掀开,露出了下方的棺底。
唯独不见了那具睡了千年、栩栩如生的女尸。
纯惠皇贵妃。
不见了。
我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僵。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尖叫: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所、所有地方都找了……没有……都没有……”另一个闻讯赶来的值守学生面无人色地瘫坐在棺床下,指着空棺,语无伦次,“就、就是一转头……灯好像闪了一下……就、就……”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乐声,缥缈缈缈地,钻入了我的耳中。
丝竹管弦?音调古怪幽怨,断断续续,完全不似现代任何乐器,旋律古老得让人心头发瘆。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惊恐地寻找声音来源。
是從主墓室更深处的耳室传来的!那边为了后续清理,也架设了照明和……直播备用摄像机!机器还亮着微弱的待机红光!
我们几个人,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的木偶,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声音来源挪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越来越近……
耳室门口,那台闪着红点的摄像机镜头,正对着里面一小片被灯光照亮的空地。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我们,在那空地上缓缓起舞。
云鬓雾鬟,珠翠轻摇,身段窈窕柔媚。一袭繁复华丽的宫装长裙,裙袂飘飘,随着她的动作荡开优雅而诡异的弧线。她的舞姿曼妙绝伦,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回旋,都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刻入骨髓的韵致,美得惊心动魄,也邪异得令人血液凝固。
乐声,似乎就是从她舞动的袖间、摇曳的步态中流淌出来的。
她……她在跳舞?!
所有人如遭雷击,钉死在原地,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能瞪大眼睛,看着这足以颠覆一切认知、令人疯狂的一幕。
仿佛感受到了身后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的惊扰。
舞蹈,戛然而止。
乐声也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宫装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珠玉轻颤,露出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却精致美艳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柳眉凤目,唇点朱丹,正是白日棺中所见的那张“纯惠皇贵妃”的脸!只是此刻,那双眼睛睁开了,眼底幽深一片,没有丝毫刚苏醒的迷茫,反而流转着一种洞悉一切、冰冷彻骨的光华,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慵懒而戏谑的笑意。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缓缓扫过我们几个僵立当场的活人,扫过我们脸上那无法掩饰的、见了鬼般的极致恐惧。
然后,精准无比地,越过所有人的肩膀,落在了隐藏在阴影里、那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摄像机镜头上。
不。
不是看镜头。
是穿透了镜头。
精准地,锁定了站在镜头侧后方阴影里的——我。
她嫣红的唇角缓缓向上勾起,那抹笑意骤然变得清晰、明媚,却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玩味与残忍。
红唇轻启,声音清泠如玉珠落盘,却又带着一丝沉睡太久后的微哑,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入死寂的空气,砸进我的灵魂深处:
“多谢诸位,替本宫破了这镇魂棺的封印。”
她微微歪头,目光一瞬不瞬地“钉”着我,笑意更深,眼波流转间,竟似有几分故人重逢的诡异“欣喜”。
“尤其是你,李教授……”
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品味这个名字,下一个瞬间,石破天惊——
“三百年了,你的魂魄终于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