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二老来 (第2/2页)
动作僵硬,姿态别扭,但那画面……诡异中竟然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反差萌?
母亲见状,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哎!这就对了嘛!多暖和!”
父亲也松了口气,憨厚地笑着点头。
第一关,貌似……混过去了?
然而,我父母的热情才刚刚开始。
母亲立刻化身厨房霸主,指挥着父亲把她带来的腊肉、腊鱼、土鸡、各种干货蔬菜塞满了我那原本只有泡面的冰箱,然后系上围裙,开始热火朝天地准备“给未来儿媳妇接风”的大餐。
油烟升起,锅铲碰撞,久违的、属于家的喧嚣和烟火气充满了这间冰冷的公寓。
兆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得蹙紧了眉,显然极度不适应这种嘈杂和油腻。她坐在客厅,像个误入菜市场的女王,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
我提心吊胆地陪在一旁,生怕她一个不耐,把我家厨房给拆了。
直到母亲端着一盘晶莹剔透、香气扑鼻的红烧肉出来,热情地招呼:“姑娘,快,尝尝阿姨的手艺!为民小时候最爱吃了!”
兆惠的目光落在那盘油光锃亮、色泽诱人的肉上,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对食物的挑剔我是见识过的,飞机餐都入不了眼。
但或许是被那从未闻过的、极具侵略性的家常香气勾动了一丝好奇,她竟然拿起我递过去的筷子(犹豫了一下,似乎嫌弃材质),极其优雅地(与红烧肉的风格格格不入)夹起一小块,送入唇中。
咀嚼。
停顿。
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我看到她那双万年寒冰般的眸子里,极其罕见地、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满足?虽然稍纵即逝,她又恢复了淡漠,但……她竟然又伸筷子夹了第二块!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好吃吧?好吃就多吃点!以后常来,阿姨给你做!”
父亲也乐呵呵地给我使眼色,意思像是“小子有眼光,这姑娘虽然冷了点,但好养活”。
我:“……” 心情复杂到无以复加。
饭后,母亲的热情彻底被点燃,审视的目光再次落到兆惠身上,这次带上了新的议题。
“姑娘,你这身衣服……”母亲拉着兆惠的衣袖(兆惠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忍住了没甩开),眉头紧锁,“料子是不错,就是这颜色……太素了!小姑娘家家的,得穿点鲜亮的!还有这头发,这么漂亮的脸蛋,怎么也不打理打理?走!阿姨带你逛街去!给你买几身新衣服,再买点化妆品!”
我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带我祖宗去逛街买衣服化妆?!这比下地宫还吓人!
我拼命想阻止:“妈!不用了!她……她不喜欢人多……”
“有什么不喜欢的!女孩子哪有不喜欢买新衣服的!”母亲根本不理我,不由分说,拉着(几乎是架着)眼神已经冷得快结冰的兆惠就往外走,“老苏!拿钱!”
于是,我人生中最魔幻、最煎熬的一个下午拉开了序幕。
商业中心里,兆惠的出现,无疑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她赤足(坚持不穿任何鞋,包括那双牡丹拖鞋)、长发披散、容颜绝世、气质冷冽,与周围喧嚣时尚的环境形成了核爆级别的反差,引得百分之两百的回头率,甚至有人偷偷拍照。
母亲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兴致勃勃地拖着她穿梭于各种女装店、化妆品柜台。
“这件!这件大红的多喜庆!试试!” “这个裙子,蕾丝的,好看!” “这口红颜色正!显气色!”
兆惠就像个没有灵魂的衣架子,被母亲和各种热情的店员摆弄着,试穿着一件件在她看来恐怕粗鄙不堪的现代服饰。她的脸色越来越冷,眼神里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好几次我都感觉周围的温度骤降,灯光开始闪烁……
但每次,就在我以为要大开杀戒时,她看着母亲那纯粹的热情和期待的眼神,以及周围那些普通女孩看到漂亮衣服时发出的真心赞叹,那凝聚的杀气又会莫名地消散一些,变成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极度不耐、屈辱、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对陌生体验的茫然。
最终,在母亲半强迫半哄劝下,她勉强接受了几条颜色稍显低调(在她看来可能依旧艳俗)的连衣裙、几件材质柔软的针织衫、甚至还有……一套内衣。过程之惊险,不亚于拆弹。
然后是化妆品柜台。
母亲和专柜小姐热情地给她试用各种粉底、眼影、腮红、口红。兆惠全程闭着眼,眉头紧锁,如同正在忍受酷刑,任由那些刷子、海绵在脸上涂抹。她对那些化学品的味道明显排斥。
但当化完一个完整的、符合现代审美(在母亲看来)的妆容,她被拉到镜子前时……
镜子里的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苍白的肤色被粉底柔和,显得有了些“人气”;眼线和睫毛膏让那双凤眸更加深邃凌厉;口红点缀了缺乏血色的唇瓣,增添了几分秾丽。
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陌生而……迷惑。仿佛不认识那个被凡尘色彩覆盖了的、模糊了原本冰冷轮廓的自己。
“怎么样?好看吧?”母亲得意洋洋。
兆惠沉默地看着,许久,才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吐出两个字:“……怪异。”
然而,她并没有立刻擦掉。
回到家,母亲又兴致勃勃地要教她做饭。厨房里,看着兆惠拿着菜刀那如同持着玉笏般高贵又别扭的姿态,对着油锅如临大敌的表情,以及差点把糖当盐放的“壮举”……我父亲在一旁乐得直捂肚子,我则吓得魂飞魄散,全程高度戒备,随时准备扑救。
夜幕降临,精疲力尽的父母终于心满意足地去休息了(打地铺,坚决把卧室让给了“小两口”)。
公寓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和她站在客厅,相顾无言。
她脸上还带着那个“怪异”的妆容,身上穿着母亲强行买下的、印着小碎花的睡裙(里面恐怕空空如也),赤足站在地板上。一天的折腾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神却更加深邃难测。
她忽然抬手,用手指抹了一下唇上的口红,看着指尖那抹鲜红,眼神复杂。
“凡人的烟火……”她轻声自语,语气里听不出是鄙夷,还是别的什么,“……倒也……喧嚣。”
她抬眼看向我,目光锐利如常,仿佛一天的闹剧从未发生。
“明日,朕的讲座,不得有误。”
说完,她转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瘫坐在沙发上,看着满地狼藉的购物袋,闻着空气中残留的饭菜香和化妆品味道,恍如隔世。
这一天,惊险、荒诞、疲惫,却又……奇异地将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恐怖存在,拉近了一丝丝。让我看到,在那层坚不可摧的冰壳之下,或许也存在着一丝对陌生温暖的、极其微弱的不知所措。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讲座、寻宝、地宫、诅咒……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我的心,在极致的恐惧和这荒诞的温馨交织中,沉沦得愈发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