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2/2页)
“哎哎!别走啊!价钱好商量!”孙二房东在身后喊。
林秀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泥水溅脏了裤脚。她屏着呼吸,避开那些令人作呕的垃圾堆和虎视眈眈的野狗。一直走到巷子快尽头的地方。
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半死不活地杵在那里,虬结的树根拱破了地面。
树下,一个穿着脏兮兮黑棉袄、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正蹲着抽旱烟。
烟袋锅子一明一灭,映着他那张布满沟壑、缺了颗门牙的脸。浑浊的眼珠慢吞吞地抬起,上下打量着林秀云这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找谁?”老头声音嘶哑,像破风箱。
林秀云攥了攥手心,指甲掐进肉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爷,听说…您这儿有铺面出租?”
老头浑浊的眼珠在她洗得发白的工装上转了一圈,又落在她脸上,似乎在掂量什么。
半晌,他慢悠悠地抬起枯瘦的手指,朝着老槐树斜后方一个更阴暗的角落指了指:“喏,就那间。靠公厕的,味儿冲点,”
他咧开缺牙的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最便宜。八块钱一个月。”
林秀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巷子最深处,紧挨着公共厕所的一个低矮棚子。
墙是用碎砖和黄泥胡乱垒起来的,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砖头。屋顶盖着几块破石棉瓦,边角都碎了。一扇摇摇欲坠的、用几块烂木板钉成的门板,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门板底下,渗出一滩可疑的、散发着强烈尿臊味的黄水。
林秀云的心沉了沉。她深吸一口气,屏住,走到那扇破门前。伸手,轻轻一推。
“吱呀——嘎——”
刺耳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声音响起。
门轴大概锈死了,推开得异常费力。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重霉味、灰尘味、老鼠屎味和隔壁公厕飘来的、令人窒息的氨水臊臭的浊气,猛地扑面而来!呛得她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强忍着恶心,侧身挤了进去。
里面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门缝和墙壁高处几个破洞里透进点微光。
巴掌大的地方,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软绵绵的。
墙角结着蛛网,几只受惊的潮虫飞快地钻进墙缝里。墙壁更是惨不忍睹,大片大片的墙皮像鱼鳞一样剥落下来,簌簌地往下掉着灰渣。空气里那股霉味浓得化不开。
创业太难了,林秀云的心情五味杂陈,她决定租下这个门面,尽管位置偏僻荒凉,但在这个敏感时期,还是低调点好,希望酒香不怕巷子深吧。
定好铺子,林秀云开始悄悄谋划开业的日子。
半个月后,正在家捣鼓缝纫机,厂里的广播突然响了。
“通知!通知!全厂职工请注意!锦绣棉纺厂一九七九年技术大比武结果,现予公布!”
林秀云心里咯噔一下,看向蜷缩在工具箱旁的周志刚,他的身体明显僵硬起来。
广播员的声音继续,刻板地念着一个个名字和奖项:
“……挡车工组第一名:细纱车间,张秀芬同志!……保全工组第三名:前纺车间,刘大勇同志!……”
每念一个名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人心上。
终于——
“……机修工组!优胜者名单如下:”
广播员的声音顿了一下,仿佛在制造悬念。
“第三名:准备车间,王强同志!”
“第二名:后纺车间,李卫东同志!”
“第一名——”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连小海都感觉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抱着布老虎,大气不敢出。
广播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激昂,响彻整个家属院:
“第一名:梳棉保全车间——”
“机修组周建刚同志!”
听到这个名字,林秀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为周志刚感到高兴,她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固执而自尊的男人。也为自己,为生活,为这个矛盾的时代迸发出莫名伤感的情绪。
“你真要干?”周建刚的声音响起,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的目光扫过林秀云的脸,又落在那台冰冷的机器上。
林秀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我知道,你租了房子,到了晚上我们悄悄搬过去吧。”
说完,他推开门出去了。
“我去找个推车。”
门关上的瞬间,林秀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小海扑进她的怀抱,兴奋不已的说:“妈妈,爸爸获奖了吗?我是不是又有肉肉吃了?”
林秀云抚摸着他的额头动情的说:“有,你爸爸很了不起的。”
深夜,喧闹一天锦绣里终于平静了下来,哄睡好小海,她们俩默契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始深夜行动。
终于“秀云裁缝铺”的纸牌子挂在歪脖子槐树下。
风一吹,哗啦啦响。
林秀云蹲在门口刷浆糊补墙缝,干的热火朝天,却又悄无声息。
周建刚闷头刨木头,尘屑飞扬,黢黑的脸盘俨然又多了一层沧桑。
“招牌歪了。”
他哑着嗓子,踮脚把牌子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