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狼狈离场 (第2/2页)
“南总监!” 方副总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久居高位的威压和浓浓的不悦,“工作的客观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系统记录!结果导向!没有任何借口可讲!战略部发现的问题,白纸黑字摆在眼前!面对执行层面的重大瑕疵和风险,不思己过,反而急于推卸、狡辩!甚至还质疑体系?这就是我们提拔上来的中坚管理者的职业素养和担当?这种态度,本身就是比任何执行误差更致命的问题!如果连这点责任心都缺失,” 方副总的语速放缓,每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会议室每个人的神经上,最终化为冰冷的宣判,“那我觉得,南乔,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你现在的状态是否还适合你目前的位置!是否还能负担起你职级的责任!”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
无形的压力如同一座冰封的山岳,轰然倾轧在角落那抹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南乔放在桌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手心,那细微尖锐的痛楚却丝毫无法抵消心脏深处蔓延开的、足以将灵魂都冻裂的寒冷!她缓缓、极其缓慢地抬起眼,越过无数道目光的屏障,最后落在了苏曼的脸上。那张脸上,方才严厉审判的表情尚未完全褪去,眼底深处却已然沉淀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悲悯的、绝对胜利的光芒!那是一种精心计算、层层推进、最终当着所有人的面、借最威严的权柄,将南乔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毫不掩饰的得逞!而在她身侧,林哲微微低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在平板光滑的屏幕上滑动,平静得如同一个完美的局外人。
南乔胸口里那簇几天来被反复踩踏、浇淋冰水的火焰,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死灰般的冰冷与黑暗。
她没有再说话。没有争辩。没有再看向任何人。她只是在那座无声倾轧的冰山下,在那无数道目光的审判里,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从内到外,每一个细胞都彻底死了一遍。
会议在一种沉重压抑又诡异古怪的气氛中继续进行。后面谁说了什么,又汇报了什么,南乔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时间在极度痛苦的煎熬中被无限拉长、扭曲。
会议结束的提示音像是隔着遥远的水面传来。众人无声而迅速地收拾东西起身,衣料摩擦声、脚步声仿佛都带着刻意的谨慎和远离。没有人看角落一眼。方副总率先离场。苏曼被几个中层簇拥着探讨接下来的细节,她的话语清晰自信,如同刚刚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林哲也站起身,步履从容地向苏曼那一片聚集的人走去。
南乔最后一个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关节。她抱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空水杯,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一步一步,迈着沉重得如同灌满铅的脚步,走出那扇如同地狱入口的会议室大门。
回到那个昏暗角落里冰冷的工位。
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微光。南乔坐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由午后的苍白转向带着血丝的黄昏。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投向这个角落的目光混杂着躲避、好奇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终于,她动了。
手指放在冰凉的键盘上,打开一个新的空白文档。光标在屏幕左上角无声地闪烁着。
辞职信。
她敲下这三个字。指尖停顿了片刻。
然后,一行一行冰冷的、毫无情感的方块字开始流淌而出。没有解释,没有指控,没有不甘。语气官方、冷漠、疏离,像一个被设定好的辞职程序自动生成的文本。感谢公司培养——尽管培养她的人此刻正忙着踩着她的尸骨登高。祝愿公司发展——哪怕她知道这艘巨轮已驶向她无法理解的肮脏航线。最后,申请解除劳动合同,落款日期——此刻。
文档简洁得如同***术刀。打印出来,只有一张薄薄的A4纸。墨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她拿起笔,在右下角签下自己的名字——南乔。笔画用力极深,几乎要穿透纸张的纤维,每一道转折都带着一种血肉剥离般的决绝和沉重。力透纸背!
拿起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南乔站起身。她的动作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拿起桌上那个跟随了她三年的黑色皮质提包——里面早已清空了所有私人物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U盘,装着属于她的、未曾被污染过的、最终被弃如敝履的原始创意草稿。
她不需要任何告别。这里的一切,都已是废墟。
走向林哲办公室的路上,安静得可怕。这个区域属于总监层,此刻员工大多已下班,空荡得令人心悸。助理位子空着,但林哲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紧闭着,里面似乎隐隐有声音传出。
南乔没有敲门。她只是将那份辞职信,平放在助理张蕾空着的办公桌中央最显眼的位置。纸张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滑动了一下,最终停住。上面那两个力透纸背的名字,像两道沉默却宣告一切的伤痕。
然后,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那个昏暗的角落。拿起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提包。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放在桌角,叶片在暗淡的光线下努力舒展着绿色的生机。
她走到那盆多肉前,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凉的、微微湿润的土壤边缘。没有拿走它。它属于这片虚假繁荣的废墟。
最后一丝留恋被斩断。
南乔转身,走向电梯间。高跟鞋踩在寂静的走廊上,发出一种空洞的、回音悠长的孤独声响。那声音敲在寂静的空间里,也敲在她自己早已一片死寂的心湖上。
电梯金属门板光滑如镜。
门开的瞬间,里面映出的那张脸,让南乔自己都感到陌生——苍白、疲惫,眼底是经历过巨大风暴后的、深不见底的空洞与麻木。嘴角却紧紧抿着,残留着一丝刻入骨髓般的、属于尊严最后的冷硬线条。
她走进去,按下一楼的按键。
电梯开始下行。轻微的失重感。
一楼大堂灯火通明,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稀稀疏疏几个加班的员工行色匆匆。前台看到南乔抱着包独自走出来,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只是客气地微微点头。公司那扇巨大的、沉重无比的感应玻璃门,在她靠近时,仿佛迟疑了一下,才“哗啦”一声向两侧缓缓滑开。
深秋傍晚的冷风如同刀子,猛地灌了进来,扑在南乔单薄的西装外套上。
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跨出这栋将她吞没、又最终吐出的冰冷建筑的瞬间——
她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脚步鬼使神差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的一顿。她的身体甚至没有完全转过去,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扫向大楼侧面高层的位置——那是苏曼和林哲办公室所在的巨大落地窗方向。
整片玻璃幕墙如同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的展示橱窗,将二十七楼战略规划部副总监办公室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黄昏降临前的夜色背景之下!
暖色调的灯光流淌。巨大的空间内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苏曼正慵懒地靠坐在那张宽大舒适的黑色皮转椅里,身体微微后仰,完美的脸庞朝着落地窗外的城市璀璨灯火。她的手里,优雅地端着一个细长的笛形香槟杯,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里面金黄色的液体轻轻摇晃。她脸上带着一种无比松弛的、胜利者的陶醉和掌控全局的慵懒笑意。灯光打在她颈间的翡翠吊坠上,折射出一抹冰冷而昂贵的幽光。
而林哲,则微微俯身,一条手臂支撑在她转椅的扶手上,姿态亲昵而俯就。他的另一只手同样端着一杯香槟。他侧着脸,目光没有看风景,而是穿透玻璃,精准地落在——刚刚踏入寒风之中的南乔身上!隔着巨大的垂直落差,隔着冰冷的空气尘埃,那视线如同锁定目标的鹰隼,冰冷、清晰、带着毫无温度的审视和一丝仿佛尘埃落定后、高高在上的、轻描淡写的怜悯!
他看到她了。
他清楚地知道她此刻的狼狈离场!
那眼神像一束无形的激光,精准地打在南乔布满裂痕的心口!她瞬间感觉像是被剥光了所有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下!她全身的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被冻结成冰!
就在下一秒!
林哲的目光从南乔身上移开,转向靠椅里的苏曼。他俯身的姿态更加贴近,嘴角勾起一个在南乔视线里显得无比刺眼的笑意。然后,他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一点温柔宣告意味地,低下头——
在苏曼那微扬着、流露着胜利与慵懒光泽的唇瓣上,印下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胜利的吻!
苏曼没有惊讶,没有抗拒。她只是在他贴上来时,唇角的笑意加深了,眼中慵懒的光泽仿佛更加醉人。那一吻极其短暂,却像一个烙印,清晰地刻在南乔破碎的视网膜上!
“呼——!”
一辆深夜公交车的巨大车体裹挟着狂暴的气流和刺耳的噪声,毫无预兆地从南乔身前不到半米的地方轰然驶过!高速气流刮起的尘灰猛地扑了她满头满脸!
这猝不及防的粗暴冲击和扑面而来的冰冷尘埃,让她全身猛地一震!脚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高跟鞋的鞋跟却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边缘狠狠一滑!
“呃!”
一声短促、狼狈的闷哼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挤出!南乔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个踉跄!膝盖重重地磕在了身后写字楼冰冷的外墙金属踢脚线上!钝痛瞬间袭来!幸好她另一只手及时死死抓住了玻璃门的金属边框,才没有整个人摔倒,但那份精心维系、仅存于表面的、属于职业经理人的最后一丝体面,在这一刻终于被无情地、彻底撕扯殆尽!
冷风灌进嘴里,如同吞咽刀片。尘土呛进鼻腔。膝弯处尖锐的疼痛让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毫无预兆地冲破最后一道堤防,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失控地划过冰冷麻木的脸颊,留下两道灼痛的湿痕!模糊的视野中,那片巨大落地窗内的光影景象彻底扭曲、变形,化作一片冰冷而刺目的光斑地狱!
她能听到自己喉间发出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细微呜咽。她用尽全身残留的力气,猛地低下头,死死地咬住下唇,咸涩的血腥气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带着铁锈般的绝望和毁灭感!
然后,她用那只撑在冰冷金属框上沾满了尘灰、指节发白的手,强撑着身体,站直了颤抖的双腿!
没有回头!
更没有去擦拭脸上的泪痕和灰尘!
她只是死死攥紧了手中的提包带子,指甲隔着坚硬的皮质深深嵌入掌心!
下一秒,她用尽全力,迈开沉重而疼痛的双腿,一步一步,像一个与千军万马搏杀后残存下来的、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败军之卒,拖着那条被撞击得疼痛麻木的右腿,一瘸一拐,无比狼狈地,却也无比决绝地,冲进了华灯初上、暮色四合、冰冷而汹涌的城市浪潮之中!
身后,星途大楼巨大的玻璃门缓缓合拢,无声地彻底吞没了那个曾经属于南乔的世界。落地窗里的灯火辉煌,依旧在上演着属于胜利者的盛宴。那巨大的“星途”logo,在暮色深处冷漠地闪烁着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