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无声的告别 (第2/2页)
交易,失常,点球踢飞......
他为了她,背叛了所有人。
他为了她,亲手葬送了他们一起追逐了十几年的梦想。
他为了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会唾弃的叛徒、懦夫、罪人。
而现在,他留下了所有钱,修好了平安扣,写了一封诀别信,然后消失了。
像一阵风,吹过之后就了无痕迹。
“啊......啊啊......”
压抑到极致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嘶哑,破碎,像受伤野兽的哀鸣。上官凝练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抓着被子,指甲几乎要撕裂布料。
她哭得全身都在颤抖,腿部的剧痛在此刻显得微不足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捏,痛得她几乎要窒息。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告诉她?
为什么要把所有罪都一个人扛?
“斌洋......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大傻子......”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自责。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宁愿不要这条腿。
她宁愿一辈子坐轮椅,一辈子拄拐杖,也不愿意看到他为了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是她的耿斌洋啊。
那个在球场上光芒万丈的7号,那个在保研路上为她拼命的少年,那个在平安夜送她玫瑰的男孩,那个承诺要娶她、要和她生一个可爱小男孩的未来丈夫。
现在,他为了她,把自己毁了。
彻底地,无可挽回地。
“刷——”
帘子再一次被拉开。
主治医生带着几个医护人员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振奋的神色:
“上官同学,好消息!我们刚刚接到通知,从德国回来的刘教授的专家团队已经抵达医院,正在做术前准备!”
他走到床边,却看到上官凝练哭得几乎崩溃的样子,顿时愣住了。
”医生赶紧问:
“这......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腿疼得厉害?需要加镇痛剂吗?”
上官凝练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医生,声音嘶哑地问:
“医生......手术......专家?我的手术费还没交齐呢?是谁交的?”
医生被问得一愣,迟疑了一下才说:
“你住院的第一个晚上,一个年轻人来急诊缴费处存的现金,六十万。他说是你男朋友。怎么,你不知道吗?”
男朋友。
耿斌洋。
果然是他。
上官凝练继续问,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
“那......那专家团队呢?是谁请来的?”
医生皱了皱眉
“这个......是院领导直接安排的,据说是通过上层关系联系的。具体是谁,我也不太清楚。”
“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
上官凝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声音还在颤抖。
“一个小时后。”医生看了看表
“十点半准时开始。刘教授的专家团队会亲自主刀,这是国内目前能请到的最好的骨科团队,你的手术成功率会大大提高。所以你一定要调整好心态,这对手术很重要。”
一个小时后。
也就是说,在她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耿斌洋可能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知道了。”
上官凝练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止住眼泪。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将散乱的头发拢到耳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她拿起那个信封,将里面的钱和银行卡收好,然后将那封皱巴巴的信仔细抚平,折叠好,紧紧握在手心。
最后,她拿起那个用胶带粘好的平安扣。
红色的绳子已经有些褪色,玉石表面的温润光泽还在,只是中间那道裂缝被透明的胶带粗暴地固定着,显得格外刺眼。
她记得耿斌洋说过,这个平安扣是他从小就带在身上的,平时踢比赛的时候都好好的收起来,但上大学第一次踢球忘记摘了,让球打裂了
而现在,被他亲手粘好,还给了她。
上官凝练将平安扣紧紧攥在掌心,玉石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温暖。
那是耿斌洋留给她的,最后一点温度。
“医生,我准备好了。”
她抬起头,看向医生,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们现在就开始术前准备吧。”
医生有些惊讶于她情绪的迅速转变,但还是点点头:
“好,护士会先给你做一些术前检查,然后我们就去手术室。”
医护人员开始忙碌起来。量血压,测体温,做皮试,交代术前注意事项......
上官凝练配合着所有流程,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内心正在经历怎样一场海啸。
但她不能崩溃。
至少现在不能。
耿斌洋用他的一切——他的梦想,他的尊严,他的灵魂——换来了这场手术,换来了她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她不能辜负。
哪怕心已经碎成了千万片,她也要拼凑起来,完成这场手术,然后好好地康复,好好地活下去。
因为这是他希望的。
也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姐姐,你要去做手术了吗?”
小宇一直躲在角落里,怯生生地问。
上官凝练看向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嗯,姐姐要去做手术了。等姐姐腿好了,就能陪你玩了。”
“那......那个大哥哥呢?”
小宇又问
上官凝练摇摇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强行忍住了,想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医护人员推来了转运床,上官凝练在护士的帮助下,小心地挪到床上。她的右腿被固定在支架上,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咬紧牙关,一声没吭。
躺在转运床上,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三天的病房。
窗户,阳光,椅子,柜子,还有站在门口怯生生看着她的小宇。
然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走吧。”
转运床被推了出去,沿着长长的走廊,朝着手术室的方向前进。
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规律,平稳,却带着一种奔赴未知命运的悲壮。
上官凝练紧紧握着掌心的平安扣和那封信,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斌洋,我会好好的。
我会做完手术,努力康复,重新站起来。
然后,我会等你。
不管你去哪里,不管要等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
因为你说过,等夺冠了,踢上职业,我们就结婚。
虽然冠军没有了,职业道路可能也断了,但婚约还在。
我单方面宣布,它还在。
所以,你要活着。
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然后,回来娶我。
十二点十七分,火车站。
建筑有些陈旧,广场上人来人往,拖着行李箱的旅客行色匆匆,小贩的叫卖声、广播的提示声、车辆的鸣笛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火车站特有的喧嚣与混乱。
耿斌洋站在售票大厅的电子屏幕前,仰头看着上面不断滚动的车次信息。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连帽卫衣,牛仔裤,运动鞋,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品、身份证、手机,以及剩下的五千块钱现金。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没有球衣,没有护腿板,没有足球,没有那些记载着荣誉和梦想的照片与奖牌。
他把那些东西,连同那个曾经名叫“耿斌洋”的灵魂,也一丢进了垃圾箱。
屏幕上的车次很多,开往全国各地。沪上,粤州,渝都,陕安,冰城......
每一个地名,都代表着一个可能的未来。
但耿斌洋不知道哪个未来属于自己。
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
他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开始发酸,才终于移动脚步,走向售票窗口。
“去哪儿?”窗口里的售票员头也不抬地问。
耿斌洋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报出了一个地名:“最近一班,随便去哪,硬座,无座也行。”
售票员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没多问。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K1278,十二点四十五分发车,开往春城,无座,要吗?”
春城。
一个距离这里两千多公里的南方城市。
耿斌洋从来没有去过,也从未想过要去。
但此刻,这个名字听起来如此顺耳——足够远,足够陌生,足够让他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要。”
他递过身份证和钱。
车票很快打印出来。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印着车次、时间、座位号(无座),以及那个遥远的目的地。
耿斌洋接过车票和找回的零钱,转身离开了售票大厅。
他没有去候车室,而是直接穿过广场,走向站台。
时间还早,但他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停留。每一张陌生的面孔,都可能让他想起那些熟悉的人——芦东,张浩,付晨,于教练,上官凝练......
想起他们,心脏就会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疼痛。
所以他选择逃避。
用空间的距离,来逃避时间的追捕。
站台上已经有不少旅客在等候,大部分是背着大包小包的务工人员,也有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还有抱着孩子的妇女。空气中弥漫着泡面、汗水和香烟混合的味道。
耿斌洋找了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靠着柱子站着。他戴上卫衣的帽子,拉低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黑色的手机壳,屏幕上还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那是在“保研路”救下上官凝练住院,他和上官凝练确定关系后,芦东给他们照的,还开玩笑说耿斌洋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那是他们第一张合影。
耿斌洋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开始模糊。
然后,他按下了关机键。
屏幕暗了下去,那张照片也随之消失。
但他没有停手。
他用力掰开手机后盖,取出SIM卡,然后——
“咔嚓。”
SIM卡在他手中断成两截。
金属碎片划破了手指,渗出细小的血珠,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将两截碎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将手机重新组装好,放回口袋。
现在,他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也断了。
没有人能再找到他。
他也不希望被找到。
因为他不配。
列车进站的广播响起,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轰鸣声。一列绿色的普快列车缓缓驶入站台,车身上印着“K1278”的字样。
车门打开,旅客们开始蜂拥而上。
耿斌洋等到大部分人都上车了,才慢慢走过去,从最近的一节车厢上了车。
车厢里果然已经挤满了人。过道上站满了无座的旅客,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得到处都是,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味道,闷热而浑浊。
耿斌洋挤到车厢连接处,那里相对空旷一些。他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将背包抱在胸前,闭上眼睛。
列车缓缓启动,站台开始向后移动,速度越来越快。
这座城市——这座他为了决赛而来,却在此处失去了一切的城市——正在迅速远去。
高楼,街道,广场,体育场,医院......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窗外模糊的色块,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耿斌洋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田野,村庄,河流,山丘......
陌生的景色,陌生的土地,陌生的一切。
他不知道这趟列车会带他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下车,更不知道下车之后要做什么。
他只知道,他要离开。
离开那些他辜负了的人,离开那些他背叛了的情谊,离开那个他亲手埋葬的梦想。
也离开那个,他深爱却再也无法面对的姑娘。
列车驶入隧道,窗外瞬间一片漆黑。
车厢连接处的灯光昏黄而微弱,映照着耿斌洋苍白而麻木的脸。
他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不,不是像。
他就是。
从他在电话里对王志伟说出“七十万......现金......现在就要”的那一刻起,那个曾经名叫“耿斌洋”的灵魂就已经死了。
死在了医院那个冰冷的阳台上,死在了王志伟那声满意的轻笑里,死在了他自己亲手签下的魔鬼契约上。
现在的他,只是一具还会呼吸、还会移动的肉体。
一具承载着无尽罪孽与愧疚的容器。
一具等待着在漫长流放中自我腐烂的行尸走肉。
隧道很长,黑暗持续了很久。
当列车终于冲出隧道,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车厢时,耿斌洋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阳光很温暖,洒在身上,却驱不散他骨子里的寒冷。
他想起今天早上,在酒店房间的浴室里,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红肿、脸色惨白、状若疯癫的人,对自己说:
“行尸走肉。”
是的,行尸走肉。
这就是他现在的状态,也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是一辈子——的状态。
列车继续向前行驶,穿过平原,跨过桥梁,钻过隧道。
车厢里很吵,有人在大声打电话,有人在哄哭闹的孩子,有人在打牌说笑,还有人在用手机外放音乐。
但所有这些声音,传到耿斌洋耳朵里,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种声音——
那是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跳动的声音。
咚。
咚。
咚。
每一声,都在提醒他:你还活着。
但每一声,也都像是在质问他: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为什么还有脸活着?
在你背叛了所有人之后,在你亲手葬送了兄弟们的梦想之后,在你用最肮脏的方式换来了那笔钱之后,你为什么还有脸继续呼吸,继续心跳,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耿斌洋没有答案。
他只有无尽的、自我吞噬的黑暗。
时间在列车单调的轰鸣声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打牌的人累了,孩子睡着了,打电话的人结束了通话,连外放的音乐也停了。
只有列车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规律而持续,像一首永无止境的、单调的挽歌。
耿斌洋靠着车厢壁,身体随着列车的晃动而轻微摇摆。
他很累。
从上官凝练出事到现在,整整三天三夜,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身体的疲惫早已到达极限,但精神上的痛苦却让他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会不受控制地涌现——
上官凝练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
芦东揪着他的衣领怒吼的样子。
张浩失魂落魄的背影。
于教练那失望而疲惫的眼神。
还有,最清晰的,那颗被他故意踢向看台的皮球,在空中划出的那道绝望的抛物线。
每一个画面,都是一把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所以他不敢睡。
他怕一旦睡着了,就会在梦里再次经历这一切。
他怕一旦睡着了,就再也没有勇气醒来。
列车又经过了一个小站,短暂停留后再次启动。
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了绚烂的金红色,云层被镶上了灿烂的金边,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呈现出深紫色的剪影。
很美。
但耿斌洋看着这一切,心里只有一片荒芜。
美景需要有人分享,才叫美景。
孤独的人眼中,再美的景色也只是背景。
而他,注定要孤独一辈子了。
因为他亲手斩断了所有连接——与兄弟的,与爱人的,与足球的,与那个曾经光明磊落的自己的。
夜幕渐渐降临,窗外的景色隐入黑暗,只剩下零星几点灯火,如同迷失在旷野中的萤火虫,微弱而孤独。
车厢里的灯亮了,昏黄的光线让人昏昏欲睡。
耿斌洋终于支撑不住,身体顺着车厢壁慢慢滑落,最终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他将背包垫在脑后,蜷缩起身体,闭上了眼睛。
意识开始模糊,但那些画面却更加汹涌地扑来。
他看见了上官凝练。
不是病床上那个苍白脆弱的她,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在新生咨询处那个惊为天人的侧影;是平安夜那天,她收下玫瑰时脸上羞涩而璀璨的笑容;是在甘州高原,她孤身一人站在看台上,为他举起横幅的样子。
她也看见了他。
她的眼睛很亮,里面盛满了温柔与信任。
她朝他伸出手,说:“斌洋,我们回家。”
他想握住那只手,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然后,画面变了。
芦东和张浩出现在她身后,他们看着他,眼神里不再是愤怒和失望,而是深深的悲伤。
“老耿,回来吧。”芦东说。
“我们等你。”张浩说。
他想朝他们走去,却发现自己脚下是万丈深渊。
他低头一看,深渊底部,是那颗被他踢飞的皮球,还有那座与他失之交臂的冠军奖杯。
它们都在燃烧,熊熊的火焰照亮了整个深渊,也照亮了他脸上绝望的表情。
“不......不要......”
耿斌洋在梦中呢喃,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乘客们请注意,列车前方到站是......”
广播声突然响起,将耿斌洋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全是冷汗。
车厢里依旧嘈杂,但比刚才安静了一些。有些人已经找到了空位坐下,有些人还在过道上站着打瞌睡。
耿斌洋看了看表,晚上九点二十三分。
列车已经行驶了将近九个小时。
距离春城,还有十多个小时。
他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蜷缩而麻木僵硬。他活动了一下关节,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但很快,疲惫和绝望再次席卷而来。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到了春城之后要做什么。
找工作?用什么身份?一个大学肄业、背负着巨大秘密的逃兵?
继续流浪?靠什么生活?口袋里那五千块钱,能支撑多久?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必须离开。
离开得越远越好。
因为每在那个城市多停留一秒,他内心的罪孽感就会加重一分。
而每远离那个城市一公里,他内心的痛苦就会减轻——
不,不会减轻。
只会换一种形式存在。
从尖锐的刺痛,变成钝重的、持续不断的、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碾碎的压迫感。
就像现在这样。
列车再次启动,继续在夜色中前行。
耿斌洋重新靠回车厢壁,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偶尔闪过的零星灯火。
那些灯火背后,是一个个家庭,一个个平凡而温暖的生活。
而他,亲手毁掉了自己拥有那种生活的可能。
他毁了芦东和张浩的冠军梦——那是他们从小学开始,一起追逐了十几年的梦想。
他毁了于教练的期望——那个把未竟的职业梦想寄托在他们身上的老教练,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
他毁了队友们的付出——付晨、丛庆、乔松、邱明、陈龙飞、陆超、付健生......所有人,为了这场比赛流血流汗,拼尽全力,却因为他的背叛,一切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而最让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是——
他毁了上官凝练的幸福。
他以为自己在救她。
用一座冠军奖杯,换她一条健全的腿,换她一个能够自由行走的未来。
他觉得值。
可现在,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当他独自一人踏上这趟开往未知的列车时,他开始怀疑——
真的值吗?
如果她知道真相,如果她知道那笔钱是用这种方式换来的,如果她知道他为了她背叛了所有人、毁掉了自己——
她会幸福吗?
她会接受这样的“牺牲”吗?
她会愿意用他的一生,来换自己的一条腿吗?
答案很明显。
不会。
她宁愿不要这条腿,也不愿意看到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他不仅背叛了兄弟们,也背叛了她。
他以为自己在救她,实际上却把她推入了另一个深渊——一个余生都要背负着“他因为我毁了自己”这个沉重枷锁的深渊。
“呵......呵呵......”
耿斌洋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而破碎,像濒死野兽的喘息。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滚烫的,咸涩的,带着无尽悔恨与自我厌恶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但他没有去擦。
他只是任由眼泪流淌,任由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将自己彻底淹没。
列车继续前行,在夜色中穿行,如同一条孤独的钢铁巨兽,载着一车厢的悲欢离合,驶向未知的远方。
而耿斌洋,这个曾经的7号,这个曾经的球队核心,这个曾经拥有光明未来的少年,此刻只是一具蜷缩在车厢连接处、无声流泪的行尸走肉。
他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他只知道,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有兄弟、有足球、有梦想、有她的世界,已经随着今天那颗飞向看台的皮球,一起彻底破碎,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这趟永无止境的流放,和这具承载着无尽罪孽的躯壳。
夜色深沉,列车轰鸣。
漫长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