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8章 烂摊子与新棋局 (第2/2页)
只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周大山。
下面是一行小字:原东州边军什长,因伤退役,现为南城更夫。性格耿直,可信,可用。
除此之外,还记载了一个独特的接头暗号。
这就是二皇子给出的东西。
说实话,这两项东西都非常有用,尤其是对现在的苏夜来说。
他毕竟不是京城人,初来乍到,连京城有几条街,几个门都不清楚,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即使他想调查,手底下也没人。
二皇子直接给了他一份南城势力的情报,一个可用的探子。
对他管理整个南城,对付那些伸手过来的家伙非常有用。
苏夜合上册子,将它们揣入怀中。
“殿下说笑了。”
“卑职身为捕头,自当依律行事,惩奸除恶。若这些地方果真违法乱纪,卑职责无旁贷。”
这话说出来就是已经承认了二皇子的帮助。
但也留了余地。
苏夜只是说自己办事,是因为职责所在,不是为了给对方当枪使。
事后,二皇子如果想用这件事情继续要挟他做事,苏夜也完全不会承认。
李邵昀对他的这种态度并不以为意,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一个‘依律行事’。”
“不过,苏捕头可知,草原使团上次为何死死咬定月瑶皇妹盗了宝物?”
苏夜本来都已经准备离开,听到这话却猛地瞳孔一缩。
他和赵月瑶之间的那点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
随便一打听都能知道。
他也没想过隐瞒。
毕竟,他之所以选择留在京城,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对方。
皇帝知道,赵山河知道,其他人自然也知道。
所以皇帝特意敕封他为南城治安司的副指挥使,加以利用。
没想到,二皇子竟然会特意提起这件事情。
“二皇子何以教我?”
李邵昀观察着他的反应,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据本王所知,失窃前后,京城有几股势力的影子,活跃得有些异常。而且……似乎和南城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有关。”
他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但这几句话的信息量,足以让苏夜警觉。
草原使团,赵月瑶,南城,黑市交易,这中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
苏夜站起身,抱拳行礼。
“多谢殿下提点。”
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李邵昀的声音又从身后悠悠传来。
“对了,罗金章为人刚直,最重规矩。苏大人新官上任,若无必要,暂不必去总衙点卯,专心整顿南城即可。”
“这也是……罗金章的意思。”
苏夜脚步一顿。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罗威不欢迎他,甚至已经放话让他滚远点,老实待在南城这个泥坑里别出来碍眼。
“卑职明白。”
苏夜推开门,走入雨幕之中。
……
南城的雨,带着一股阴冷的湿气。
苏夜走在回衙门的路上,怀里揣着那两份册子。
二皇子的拉拢在意料之中,条件也不算苛刻,甚至可以说是雪中送炭。
但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办益王的人,就是给二皇子递投名状。
事实上他不管他愿不愿意接下二皇子给出的东西,都没有关系。
他今天去见了对方,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就算他不承认自己和二皇子有什么关系,别人也不会相信。
反而会以为他是在故意伪装。
苏夜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但还是去了。
事实上,不管今天要见他的人是谁,他都一定会来。
接下来有人要见他,他也会继续接着去。
原因很简单。
苏夜现在所面临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这些家伙要利用他,势必要拿出一定的代价,如此一来,苏夜也能趁机获得更多的筹码。
至于办不办事?那就另说了。
当然,你拿了东西不办事,那些家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问题在于,本来就已经有很多人要杀他,现在无非是更恨他,更想杀他而已。
又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把所有的招揽全部吃下去,虱子多了不愁。
他本不想掺和进皇子夺嫡的破事里。
但一来就和六皇子益王结了死仇,现在又被二皇子盯上,皇帝把他按在这个位置,显然也是没安好心。
再加上赵月瑶……
躲是躲不掉了,那就直接干。
不管是益王,还是二皇子,或者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谁想利用他,就得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苏夜不懂什么皇权天授,他只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南城,槐树斜街。
这条街满是卖旧货的铺子,空气里飘着一股霉烂味。
苏夜一身便服,在一家名为“墨韵斋”的旧书铺前停下脚步。
铺面狭小,甚至连招牌都被烟熏得发黑。
他按照这几日摸索出的规律,这是第四次来。
前三次,分别在辰时、午时、酉时,买了三本毫无关联的杂书。
今日是戌时。
店内光线昏暗,只点了一盏油灯。
一个干瘦老头正趴在柜台上,手里拿着糨糊刷子,小心翼翼地修补一本破烂书册。
苏夜走进去,将几本旧书拍在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连带着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购书清单。
老头手里的动作没停,眼皮也没抬。
“小店要打烊了,客官明日请早。”
“这书难找。”
苏夜手指在清单上点了点,指着最后一行字。
“《南城风物考》,缺页的我也要。”
老头手里的刷子顿住。
一滴糨糊落在纸上。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在苏夜脸上转了一圈,又扫了一眼那张清单上的暗记。
“《风物考》……那可是绝版的老物什。”
老头放下刷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颤巍巍地绕出柜台,把门板上了一半。
“客官里间请,容老朽去翻翻压箱底的货。”
里间比外面更暗,只透进一丝微弱的月光。
刚才还佝偻着背的老头,此刻腰背挺得笔直,那股子行将就木的暮气瞬间消散。
他对着苏夜,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老奴‘老鬼’,见过少主。”
他虽然是赵山河的人。
但,既然赵山河已经将印信和暗号都交给了苏夜,那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也就是说,苏夜已经成了他们的新主人。
老鬼小心翼翼的抬头仔细打量着苏夜,眼底也浮现出一抹欣慰。
赵山河无妻无子,一身孤苦伶仃。
没想到现在竟然收了一个弟子?
他们这些手下,心里一方面有些担心,主人收个白眼狼。
但另一方面也很欣慰,主人终于有传承了,不至于孤苦伶仃的老去。
当然,至于这个弟子可不可靠?那就只能让时间验证了。
苏夜连忙上前一步搀起对方。
“师父提过你。说你在南城扎了二十年的根,是他在京城留的一双眼睛。”
“我不知道你原来的名字,也依然称呼你为老鬼吧。”
“老鬼,师父既然让我来找你,还请多多指教。”
老鬼看着苏夜的样子,微微点头,连忙掏出一本书册。
“少主,南城的情报全在这里,请您过目!”
苏夜虽然早就从二皇子那边得到了一份情报,但怎能比得过自己人的情报?
他迅速翻看一番,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二皇子给他的情报还是太单一了。
根据老鬼的情报所说,整个南城简直是烂透了!
难怪皇帝直接把他扔了过来,不怕他闹个天翻地覆。
这么烂的地方,不闹个天翻地覆,根本不可能清理干净!
或者说,皇帝只怕就是要让他闹个天翻地覆!
“我要实证。”苏夜看向老鬼,“账目,或者信物。”
老鬼摇头:“难。他们很小心。我试着从外围苦力和赌徒嘴里套话,但这需要时间。”
“越快越好。”苏夜起身,“另外,留意生面孔,特别是涉及草原那边的物件。”
老鬼应下。苏夜推门离去。
瓦罐巷。
苏夜找到坐在巷口的更夫周大山,扔给他一壶酒。
周大山接住:“大人吩咐。”
“别只盯着更漏。”苏夜站在阴影里,“生面孔、夜运的大车、头目动向。每三天报一次异常。”
周大山点头,灌了口酒,敲响梆子。
……
翌日清晨。
苏夜刚在衙门后院正在锻炼武艺,大门就被砸得震天响。
“大人!苏大人!出事了!”
看门的老捕快王伯跌跌撞撞跑进来,一脸惊恐。
“死人了!就在后头那条废巷子里!”
苏夜冷笑了一声。
“有意思,我才刚上任没几天就死人了?”
“就是不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说,那些人已经出手了?”
苏夜才刚刚来到南城赴任,管辖范围内就已经发生了命案。
这可不是小事情。
不管是意外,巧合?还是说某方势力的故意安排。
他都没有耽搁,立即收起刀剑,快速前往。
刘正雄已经带人赶到了现场。
那是一条堆满垃圾的死胡同,苍蝇乱飞。
一具尸体横在垃圾堆旁。
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衣衫破烂,浑身都是淤青,脑袋一侧凹陷下去一块,显然是遭了重击。
旁边跪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当家的!你死得冤啊!这以后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除了他们,还有那个之前见过的老捕快李头,正抄着手站在一旁,一脸不耐烦地驱赶围观的闲汉。
“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醉鬼摔死了吗?去去去!”
“摔死?”
苏夜拨开人群,走到尸体旁。
李头吓了一跳,赶紧换上一副笑脸。
“哟,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等小事……”
“你说这是摔死的?”
苏夜指着尸体,脸上浮现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神色。
他之前还在猜测,是哪一方势力急着下手试探了,结果手下却告诉他是意外?
此事或许是意外,但在这种时候,他不得不谨慎再三。
“这……南城这种事儿多了去了。喝醉了酒,脚下一滑,脑袋磕在石头上,人就没了。每月都要抬出去好几个。”
李头赔着笑,眼神却有些飘忽,好似藏着什么秘密。
苏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揭穿。
而是自己走到那具尸体旁边,蹲下来仔细查看。
他不太擅长验尸,但擅长杀人。
尸体已经僵硬,依照僵硬程度再加上现在的天气,这家伙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子时到丑时之间。
看起来的确是个意外。
苏夜依然没有轻易做出判断,这时,他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
死者的右手紧紧握着,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他连忙掰开一看,对方的掌心里竟然有一团黑色的墨迹?
而且,指甲缝里还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还有几丝极细的粗麻纤维。
奇怪?这些痕迹是从哪里来的?
苏夜伸手探入死者怀中,摸索片刻,掏出半块玉佩。
玉质低劣,雕工粗糙,是个鱼形,边缘有断裂的痕迹。
这就更奇怪了!
如果要杀人灭口,自然要毁掉一切痕迹。
按照发现尸体的时间来算,对方有着充足的时间,一把火直接烧了也更省事。
但却没有,反而留下那么多奇怪的痕迹,就好像不怕人发现一样。
难道这真是个意外?所以才没有人毁尸灭迹?
又或者说,对方不仅不怕发现,甚至还故意让他发现?
这就是对方设下的棋局吗?
“这东西,哪来的?”
苏夜把玉佩举到那个哭泣的妇人面前。
妇人抬起头,泪眼婆娑。
“民妇……民妇不知道。当家的不戴这东西,他也买不起……”
“你当家的是做什么营生的?”
“他叫吴老栓,是个读过书的,平日里帮街坊写写信,给铺子抄抄账本,老实本分,从不惹事。”
抄账本?
苏夜看着死者手心的墨迹。
“最近他有没有什么反常?”
妇人想了想,抽泣道:“前些日子,他说接了个大活,能挣不少钱。确实往家里拿回过二两银子,还给小儿子买了块麦芽糖。可昨天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
苏夜站起身。
指甲里的红粉末,是南城特有的红砖屑。
粗麻纤维,通常来自运货的麻袋。
一个抄账先生,半夜去搬砖扛麻袋?
“正雄。”
苏夜喊了一声。
“把现场看好,谁也不许动。王伯,去请仵作。”
李头在旁边插嘴:“大人,这仵作住在北城,路远,怕是请不动……”
“请不动就绑来。”
苏夜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
李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
回到衙门。
刘正雄把刀往桌上一拍,气得满脸通红。
“大人!刚才我让人去打听了!那个吴老栓前天在千金台后巷,跟泥鳅帮的一个小头目吵过架!”
“那人绰号‘秃尾蛇’,是个狠角儿。有人看见他推搡吴老栓,还说什么‘再不还钱就要你的命’!”
“这不明摆着吗?肯定是被逼债打死的!咱们直接去把那秃尾蛇抓回来,大刑伺候,我就不信他不招!”
苏夜坐在案后,看着地图上标注出的几个红圈。
千金台,泥鳅帮,废巷。
三点连成一线。
果然,二皇子给他的情报不是无的放矢,标注的都如此清楚。
看来这家伙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内情。
可是那时候,吴老栓还没有死呢,对方又为何准备的如此充分?
还是说,这本身就已经是计划好的事情?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意思了。
对方的目标绝对不是什么吴老栓,说不定就是苏夜自己,甚至是说,又是几个大人物在背后斗法。
想到这里,苏夜不禁弯起嘴角。
这些家伙给他设好了棋局,他又怎能不去?
更何况,棋局已经布下,就算他不想去也不得不去。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玩一玩吧!
苏夜回过神来,摇头否决了刘正雄的提议。
“抓人容易。”
“抓回来之后呢?秃尾蛇可以说是因为债务纠纷,推搡间吴老栓失足摔死。顶多判个误杀,流放几年,甚至花点钱就能捞出来。”
“而且,这一抓,就打草惊蛇了。”
“泥鳅帮只是手套,千金台才是那只手。吴老栓手里的墨迹,指甲里的东西,还有那块玉佩,说明他死前干的活,绝不是简单的欠债还钱。”
苏夜站起身,解下腰间的官印和佩刀,扔给刘正雄。
“那咱们就这么干看着?”刘正雄急道。
“谁说干看着?”
苏夜从角落里翻出一套破旧的灰布短打,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他又抓起一把煤灰,在脸上、脖子上胡乱抹了几把。
转眼间,那个威风凛凛的副指挥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落魄潦倒、满脸风霜的南城流民。
“你留在衙门,稳住那几个老油条,装作咱们要按规矩查案的样子。”
苏夜把沉渊剑用一块破布层层裹好,背在身后,像是一根烧火棍。
“我去泥鳅帮的地盘转转。”
……
南城码头。
这里是泥鳅帮的地盘,也是整个南城最乱的地方。
几十艘破旧的货船挤在岸边,苦力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在跳板上穿梭。
苏夜混在人群里得到了很多消息。
其中大部分都是那些苦力们的抱怨生活艰苦,过不下去,或者又克扣工钱的事情。
也有些是哪里的娼妓更漂亮,技术更好。
甚至还有些人在偷偷计划,要去某艘船偷点东西倒卖。
这些消息大多都没有多少价值。
但在他耐心坚持下,也总算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听说了吗?那个抄账的吴老栓死了。”
“唉,也是个倒霉蛋。染上了赌瘾,在千金台欠了二十两印子钱。那地方的钱是好欠的?利滚利,这辈子都别想还清。”
一个缺了大门牙的老酒鬼神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还不上钱,就被泥鳅帮抓去‘干活抵债’呗。我前几天半夜起来撒尿,看见吴老栓被几个人押着,往西边的红砖库房去了。”
“红砖库房?那不是废弃好久了吗?”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那吴老栓前几天看着就不对劲,跟我喝酒的时候哆哆嗦嗦的,说什么‘这账不能记,记了要掉脑袋’。”
苏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靠在一旁,可是听到这些话,心里却忽然一凛。
对上了!
他那个吴老栓的身上就发现了疑似红砖头留下的粉屑。
泥鳅帮竟然也有一个红砖做的库房。
也就是说,吴老栓应该是在那个红砖库房里见到了什么东西?
所以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究竟是什么账?泥鳅帮的人又在做什么?
或者说,这处红砖房就是背后那些人给他安排的舞台吗?
看来,自己应该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