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硝烟 (第1/2页)
陆宅的清晨,是从精确到秒的寂静开始的。
沈知意被生物钟唤醒,却在睁眼的瞬间感到一阵沉重的虚浮——身下是云端般柔软却毫无支撑感的床垫,空气里弥漫着昨日宴会残留的、淡到几乎闻不见的古龙水与昂贵鲜花的混合气息,还有一丝属于这栋老宅本身的、陈旧木料与尘封往事的味道。
她侧过身,看向身边。乐乐还沉沉睡着,小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安宁。孩子昨夜似乎睡得不安稳,半夜惊醒过一次,嘟囔着“妈妈,黑”,她只能紧紧搂着他,低声哼着摇篮曲,直到他再次睡去。在这个巨大而陌生的“家”里,连睡眠都失去了原有的安全感。
床头柜上,那只陆宴给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显示一条新信息,来自“陆宴”:“九点,儿童房,康复评估。勿迟到。”
命令式的口吻,连标点符号都透着疏离。她拿起手机,指尖悬在回复键上,最终只是锁屏,没有回应。任何多余的交流,都可能成为他审视和评判的依据。
七点整,房门被准时叩响。张妈端着早餐托盘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训练有素的平静。“沈小姐早,小少爷还没醒?让他多睡会儿好。陆先生吩咐,今天康复团队会来得早些。”
“知道了。”沈知意接过托盘,目光扫过内容:精致的煎蛋卷、全麦面包、新鲜莓果、一杯鲜榨果汁。营养均衡,无可挑剔,如同乐乐的日程表,如同陆宴为她划定的每一步。
她坐到窗边的小圆桌旁,端起果汁。窗外,晨雾还未完全散去,笼罩着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花园。一个园丁正推着除草机,在草坪上划出规整的纹路,机器低沉的嗡鸣被厚重的玻璃过滤得模糊不清。更远处,她能看见身着深色制服的身影在围墙边例行巡逻。
这是一座美丽的堡垒,而她,是被“妥善安置”在其中的囚徒,连同她最珍贵的宝藏。
乐乐在八点左右醒来,揉着眼睛,看到妈妈,露出一个依赖的笑。沈知意帮他洗漱,换上张妈准备好的、质地柔软的小衬衫和背带裤。孩子很乖,只是偶尔会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小声问:“妈妈,我们今天还出去吗?我想去公园看小鸭子。”
沈知意喉咙发紧,摸了摸他的头发:“今天医生叔叔和老师要来家里陪乐乐玩,我们改天再去看小鸭子,好不好?”
乐乐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
九点整,陆宴和康复团队准时出现在儿童房门口。
来的除了熟悉的李老师,还有一位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男医生,据陆宴介绍是神经康复科的孙主任,以及一位拿着平板电脑做记录的年轻女助理。阵仗比上次更正式,也更……具有压迫感。
评估在一种近乎实验室的氛围中进行。孙主任详细检查了乐乐的肌张力、平衡能力、协调性,甚至用一些专业仪器测试了他的反应速度。李老师则在一旁进行认知和语言方面的互动测试。
乐乐一开始有些紧张,小手紧紧抓着沈知意的衣角。但孙主任手法专业,语气虽然平淡却并不严厉,李老师也一如既往地温和引导,孩子渐渐放松下来,大部分指令都能完成。
沈知意被要求坐在房间角落的观察椅上,不能出声,不能干扰。她看着儿子被当成一个精密的仪器般拆解、测试、记录,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她看到乐乐在完成一个需要手脚并用的协调游戏时,因为紧张而失败了几次,小脸憋得通红,眼里泛起水光,却咬着嘴唇没有哭出来,只是在孙主任平静的“再试一次”的指令下,颤抖着小手重新开始。
那一刻,沈知意几乎要冲过去抱住孩子,告诉他没关系,我们不玩了。
但陆宴就站在她身边不远处,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目光专注地看着评估过程,表情冷静得像在观摩一台手术。他没有看她,但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所有的冲动都挡了回去。
最终,孩子成功完成了那个游戏。孙主任点了点头,在记录板上写了些什么。乐乐如释重负,转头看向妈妈,似乎想寻求一个安慰或赞许的眼神。
沈知意努力对他笑了笑,点了点头。孩子这才露出一点点放松的表情。
评估进行了近两个小时。结束后,孙主任和李老师到外间与陆宴低声交谈。沈知意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听到一些零碎的词汇:“恢复良好……”“基础不错……”“注意力分散……”“规则感需强化……”
片刻后,陆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页纸。
“总体情况不错。”他对沈知意说,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静,“神经功能恢复符合预期,认知能力在平均水平之上。但孙主任和李老师都提到,孩子在面对稍复杂任务时容易焦虑,抗挫折能力偏弱,且对规则指令的理解和执行需要更有体系的引导。”
又是规则。又是引导。
沈知意抱起已经有些疲惫的乐乐,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然后看向陆宴:“他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刚生过一场大病。你们用成人的标准去要求他,会不会太苛刻了?”
“这不是苛刻,是科学评估。”陆宴将手中的评估报告递给她,“这些是客观存在的问题,越早干预,效果越好。李老师会调整活动计划,加入更多结构化、规则明确的游戏和任务。孙主任建议可以尝试一些温和的、游戏化的感统训练,帮助他提升情绪调节能力。”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抱着孩子、微微紧绷的手臂上,补充了一句:“这也是为了他将来能更好地适应集体生活,应对挑战。”
他总是有道理,总是站在“为了孩子好”的制高点上,用“科学”和“专业”包装他的控制欲。
沈知意接过报告,没有看。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术语,只会让她感到更深的无力。“如果我说,我觉得现在的节奏已经很快了,乐乐需要的是放松和自然的成长,而不是更多的‘训练’和‘规则’呢?”
陆宴微微蹙眉,似乎对她的“固执”感到不悦。“沈知意,我希望你能明白,感性和溺爱,无法帮助孩子建立应对现实世界的能力。乐乐是陆家的孩子,他未来要面对的环境和期望,注定与普通孩子不同。现在打好基础,是为了他长远考虑。”
陆家的孩子。这个标签,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强调,像一道无形的符咒,贴在乐乐身上,也烙在她心上。
“他不是一件需要被打磨完美的产品!”沈知意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怀里的乐乐动了动,似乎被惊扰。
陆宴的眼神沉了下来,他往前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清晰的警告:“注意你的情绪。在乐乐面前争执,就是你所谓的‘自然成长’和‘情绪稳定’?”
一句话,将她的失控归为“不专业”、“不合格”,还牵扯到了对乐乐的影响。
沈知意咬住下唇,将差点涌出的更激烈的话语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不能在这里,在乐乐面前,和陆宴爆发冲突。那只会让他更有理由质疑她作为母亲的资格。
她别开脸,不再看他,只是轻轻拍抚着乐乐的背。
陆宴看着她瞬间苍白下去的脸和紧抿的唇角,眸色更深。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儿童房。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沈知意和昏昏欲睡的乐乐。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暖,却照不进她心底的寒意。
她知道,关于如何养育乐乐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在这场战争中,她拥有的武器,少得可怜。
下午,乐乐午睡后,沈知意终于有了一点独处的时间。她回到自己房间,拿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登录了那个加密邮箱。
没有新邮件。
她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顾景深和陈律师那边,或许也在谨慎行事。
她尝试登录自己工作室的官方邮箱,想看看赵助理接手后的情况。密码输入后,页面却弹出一个提示:“密码错误或账户权限受限。”
她心头一凛,再次尝试,结果依旧。她换了几个可能的密码组合,全都无效。
是陆宴。他不仅派人“暂时接管”了工作室,连她这个创始人的访问权限都彻底剥夺了。或者说,他更改了密码,将她彻底排除在外。
一种被连根拔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工作室是她这四年来的心血,是她独立和价值的所有证明,是她为乐乐规划未来的经济基础。现在,它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落入了陆宴的掌控之中。
她颤抖着手,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自己工作室的名字。官网还能正常访问,最新的动态停留在她获奖那天的新闻稿。社交账号也还在更新,发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设计灵感和行业资讯,看起来一切如常。
但只有她知道,内里早已乾坤颠倒。那些曾与她并肩作战的员工,现在向谁汇报?正在进行的项目,由谁决策?未来的方向,又掌握在谁手中?
她试着拨打工作室前台的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她又打给一个关系较好的设计师助理,电话通了,但接起来的是个陌生男声:“您好,‘寻意’设计,请问哪位?”
沈知意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喂?请问有什么事吗?”对方再次询问。
“……我找小杨。”她报出助理的名字。
“哦,杨助理正在开会。您是哪位?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达。”
“我……我是沈知意。”她报出自己的名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那个男声变得客气而疏离:“原来是沈小姐。赵总交代过,如果您有关于工作室的任何事务,请直接与他联系。这是他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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