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河口的阴影 (第2/2页)
艾莉西亚的眼睛微微睁大,快速翻阅着自己的记录,手指在几个风速和风向数据上划过,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乎在快速计算。片刻后,她抬起头,看向林海,眼神中充满了惊异和一丝了然的钦佩。“理论上有这种可能……根据我记录的过去十二小时风向变化趋势推演,如果风暴中心移动路径不变,东南偏南方向……确实存在形成这种‘走廊’的条件窗口。但这个窗口期很短,切入角度和时机要求极其精确,一旦错过,或者判断错误……”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要么乘风高速逃离,要么被侧面风浪直接拍进风暴核心,或者被甩出风带失去动力,成为活靶子。
这是一个将航海技术、气象判断和胆量逼到极限的疯狂赌局。
亨特死死盯着海图,又看看林海,再看看艾莉西亚。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
“你怎么知道那条‘走廊’在哪里?什么时候出现?”亨特从牙缝里挤出问题。
林海坦承:“我不能百分百确定。这需要持续观测风向、风速、气压变化,结合艾莉西亚女士的数据进行推算。我也需要观察云层形态、海水浪涌的长短和方向。这更多是……一种基于经验和知识的综合判断。”他没有再提“感觉”,而是强调了“观测”和“推算”,将风险与科学(哪怕是粗糙的科学)挂钩,而非虚无缥缈的巫术。
“就算有,我们的船能扛得住那种持续强风吗?”一个老舵手颤声问,“现在开出去,一阵大浪可能就散了架!”
“留在潟湖,船不会自己变好。”林海冷静地回答,“但如果我们能切入顺风走廊,船体承受的主要是纵向的推力,而非毁灭性的侧向拍击。当然,这需要提前对船体关键部位进行最大限度的加固,尤其是修补点和所有已知的脆弱连接。”他看向乔尼,“需要集中所有人手和能找到的一切材料,进行一次不计代价的强化。”
黑牙阴恻恻地开口了:“说得好听。要是你的‘判断’错了呢?要是我们冲出去,没找到什么‘走廊’,反而一头撞进最猛的风浪里呢?船上这几十条人命,你担得起吗?”他将“人命”两个字咬得极重,目光扫过那几个老船员,成功地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了更深的恐惧。
林海迎向他的目光,毫不退让:“留在这里,是缓慢的死刑。冲向未知的险滩或折返,生还概率微乎其微。‘灰鲭鲨’不会给我们时间。我的方案,是已知选项中最冒险,但也可能是唯一存在生机的一条路。选择权,在船长手中。”
他将决定权抛回给亨特。这不是推诿,而是现实的残酷——只有船长有权决定全船的命运,也只有船长能承担这个决定的后果。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亨特身上。船长室里只剩下鲸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船体不堪重负的**。
亨特的目光在海图、林海、艾莉西亚、黑牙以及那几个老船员惊恐的脸上来回移动。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桌面,额头上青筋暴起。
一边是坐以待毙和缓慢的内部崩溃(黑牙的流言和日益不稳的人心),一边是可能立刻粉身碎骨但也可能绝处逢生的疯狂豪赌。
这不仅仅是一个航行方向的选择。这是对林海这个“异类”的最终信任投票,是对黑牙暗中引导的“保守”与“质疑”路线的否决,更是对他自己作为船长权威和决断力的终极考验。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亨特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砰!
鲸油灯剧烈晃动,灯影狂舞。
“赌了!”亨特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的、混杂着疯狂与决绝的光芒,死死盯住林海,“就按你说的办!东南偏南!去找你那条该死的‘顺风走廊’!”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出了押上一切的嘶吼。
“黑牙!”亨特转向大副,语气不容置疑,“立刻组织所有人手!听从乔尼和林海的安排,不惜一切代价加固船只!把所有能拆的、能用的,都给我用上!”
“艾莉西亚!盯紧你的仪器!我要知道风和水流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你们!”他指着那几个老船员,“回到岗位,做好准备!告诉所有人,想活命,就拿出拼命的劲头来!”
命令如山压下。黑牙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亨特那狂暴的注视下,最终只是深深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是,船长。”
分水岭已经划定。
血锚号的命运,船上每一个人的生死,都系于林海那基于异界知识和敏锐观察的大胆构想,系于即将到来的、稍纵即逝的气象窗口,更系于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能否在最终的冲刺前,承受住最后一次竭泽而渔的强化。
林海迎着亨特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看黑牙那怨毒的背影,也没有理会其他人复杂的眼神。他转身,走向门口,心中没有豪情,只有冰冷的计算和破釜沉舟的决意。
机会,只有一次。代价,可能是所有。但至少,他们选择了挣扎,选择了向死而生。
潟湖死水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血锚号,这艘垂死的巨兽,即将进行它生命中最后一次,也是最疯狂的一次冲锋。而目标,是风暴边缘那一线微乎其微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