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残月白桥(6K) (第2/2页)
本来刘老鬼想着,只要能安稳过日子,为了儿子,干脆也就认了,不再去管他们之间的事情。
可一天夜里,那个妓女突然趁着夜色闯进屋内打骂他。
刘老鬼本就看不过眼,就还手打的重了些,没想到她竟然哭哭啼啼的跑出去。
儿子恰好回来,他赶忙过去解释,却被一拳揍翻。
再然后就是独自在家里等着,心里发冷,知道中了计,还想着给儿子解释清楚。
可三山根本不听他说什么,直接把他勒死了。
一晃就是这么多年,他成了孤魂野鬼在老宅里游荡,儿子孤零零的直到现在也没成家。
“你放屁!”三山暴怒的呵斥:“老东西,你生前就不是个人,死了还是满嘴鬼话!”
“你这不孝子!”
老鬼不甘示弱的骂回去:“你爹我干过的坏事多如牛毛,你也不动动你那蠢脑子想想,我生前那般多的龌龊事都能承认,为何独独这一件不说是我?!”
“你,你为了一个妓女杀你爹啊!”
眼看两人又要再骂,槐序敲敲桌子,也不说话,老鬼便忽的一抖,吓得闭上嘴不敢多言。
三山也被赤蛇按住,叫他稍安勿躁,看看客人有什么见解。
“既然这样,就把当事人请过来问问吧。”
槐序抿了口茶,迎着屋内几人诧异的目光说:“反正在这里争论也争不出一个结果,不如问问她,当初究竟是想的什么。”
“你还会招魂?”安乐惊讶的低声询问。
三山也觉得客人在胡闹:“她,人都已经投河了,我们当年找过好多次,甚至请动过北师爷,却也没有发现尸骨,兴许已经飘进海里。”
“这还能有什么当事人?”
“若是人没死呢?”槐序说。
三山先是错愕,微张着嘴却不说话,站了好一阵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脑袋嗡的一声,差点坐在地上,是赤蛇搭着胳膊扶了一下,才没让他倒下。
找了这么多年都没个影子。
现在却有人说,人当年根本就没死?
“莫,莫要戏弄我。”
三山哆嗦着说:“此事开不得玩笑,当年沿河去寻,一路入海也未见尸骨,后来又在云楼四处寻觅,却也不见半点人影。”
“若不是,若不是今天这老畜生在此勾起旧事,我都当她死了,每年去坟上祭拜。”
赤蛇扶着他,却说:“这事的确玄妙,死了多年的人竟然还活着。不过,槐兄弟可不会轻易戏弄旁人,你忘了前些天的胡二娘之事,还有昨天那个案子?”
三山恍惚的点头,他也是亲眼见过槐序的手段,那两件事,他都是在场。
正因如此,他才如此发问。
实在是,多年只闻哭讯,不见亡魂,今朝却听故人,知见空坟。
一时忧愁喜乐烦恼苦恨纷至沓来,不知往事前尘余生何渡。
“你离家时,拿走一枚玉简?”槐序说。
三山回神,急忙承认:“是,那里面是一门法术,这些年都在我手里存着,之前也给别人看过,却都看不懂,如今还在我的家里!”
“若是您想要,我这便取过来!”
槐序并不着急,淡淡的吩咐道:“回头再送也行,既然想见人,就跟我走一趟吧。
“有的人不能让她主动过来,她闻着一点风声就要跑,不会轻易拉下来脸去等你,非得亲自过去。”
“快到地方,先不要跟着,我先进去探探口风。”
“若是人家想见你,你再过去;若是不想见,便就此离开不要再问——否则便要坏了规矩。”
三山沉默着,许久,忽然跪下重重地给槐序磕了个头。
之前只见石锤那样的大人物竟对稚子叩首磕头,不甚理解,还有些轻慢,如今身在局中,才知恩之一字有多可怕。
他既不是胁迫,也没有强求,只是轻描淡写的把你半生的遗憾摆出来,又说还有转机,于将要溺死之人面前垂下一根鱼线。
你抓不抓呢?
哪怕抓住这根鱼线被吊起来,也不会付出太多的代价,不会伤筋动骨,不会拔鳞剔肉,甚至这所求的一点微末的代价,就好像是为了让人心安。
明知其有所求,却也只能心怀感恩。
“走吧。”槐序起身拍拍衣摆,看着满桌餐点,皱着眉整整衣襟,走出茶楼迎着风散散身上的菜香味。
安乐紧随其后,赤蛇和三山带着人跟上,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又跟着槐序沿街而走。
·
南坊,成衣店。
老板娘靠着柜台打着哈欠,手里拿着毛线团,慵懒的做些针线活,抬眼瞥见店里的小二在打瞌睡,轻佻地笑笑,也不在意。
有人走进店内,敲敲柜台。
“哎呦!贵客,您今个看着气色不错啊?”
老板娘抬眼一看,只觉得心都化了。
世上竟有人这般好看,生的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却有一双不同寻常的红瞳,冷漠疏远,给人的感觉好似夏日的薄冰,是个很有破碎感的美少年。
前些日子,人过来还是蓬头垢面一手枪一手钱,差点被赶出去。
今天来时,同一身衣服,差距竟如此之大。
身后竟然还跟着个女孩,梳着雅致的鲜红发髻,温婉可爱,明明一见就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却愿意安静的候在门口,等他做事。
“我的衣服,做的怎样了?”
槐序扫过店内的装潢,随意的问:“有些事路过南坊,顺路过来看看。”
“哎呦,请您莫要心急。”老板娘笑着说:“您这样的贵客,我们店里自然是务求尽善尽美,因此还有两件正在做些最后的处理,其他几件倒是已经做好。”
“若是您急着穿,不妨先将做好的带走?”
“剩下的两件,您留个地址,明个我们派人给您送过去?”
槐序轻点下巴,又问:“你这店,开了多久?”
“那得有几十年了。”老板娘说:“我这店啊,是从别人手里接过来的老店,很早以前就开着,原先的店主修道云游去了,我其实也只是代管。”
“这么多年只有你一个人开店?”
“是啊。”老板娘隐约觉得不对劲,这客人的模样就不是那种健谈的人,他分明有个冷漠孤僻的壳子,不会轻易戳破。
突然找人谈话,态度又这样明显,恐怕是有事。
但她这是第一次见这位客人,往前没接触过对方,因此也想不起来能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上她。
当然也不排除看走眼,对方真的只是凑巧想问两句。
毕竟只见过短暂的两面,交流也不多。
“这些年一直守着规矩?”槐序问。
“……云楼的规矩,自然是守着。”
老板娘叹气:“客人呐,您就说吧,我犯了什么规矩?”
“您这样的人,便像是天上的炽日,昼夜轮转俯瞰人间,却是不会轻易与人聊这些闲事——如今主动聊起,只能代表我已扯进故纸堆的前尘里。”
“什么尘?”
打瞌睡的小二猛地惊醒,叫冤:“我洒扫的顶干净了,哪还会有灰尘?”
“睡你的觉去吧!”老板娘丢过去个毛线团,刚升起几分哀伤的情绪,以为翩翩少年忽上门来,前尘旧事也要跟着追来,就被这没心没肺的打断思绪。
“倒也没什么大事。”
槐序走到窗边,遥指北方,老板娘走过来跟着朝那边看,没看见人影,便听见槐序说:“有人想见你,按照规矩,我让人留在远处等着,我先来问问你的口风。”
“若你想见他,我就把人带过来,若是不想见,我就让他回去。”
“这事,你有冤屈,所以不强求你。”
“是谁?”老板娘心里已有名字。
“三山。”
槐序简短的讲了讲三山和老鬼所说的两个故事,又说:“现在俩人争执不休,按照云楼旧时的规矩,这桩旧事总该有个说法,只能请你这个当事人来定夺。”
老板娘怔怔的看着窗外的长街,恰逢一阵海风卷进店内,几缕碎发扑上雍容,美眸流转间已有几缕哀思,又现几分苦恨,再过眼,唇角便扬起轻笑。
她说:“那老鬼说的不错,我是个下贱的女人,靠着出卖身体来换取钱财,各种腌臜事都做过。”
“接近三山……全是我设的局,目的就是想要害他。”
“至于当夜,也确实是我故意去诬陷他,主动进他房里厮打,让父子反目成仇,自己于残月白桥之处,投河脱身离去。”
“只不过此事还有些内情。”
老板娘平静的说:“那老鬼过去所做的生意,指的是拐卖孩童,放贷收债,还做一些明面上不允许的皮肉生意——我,就是被他从家人身边拐走卖掉的孩子。”
“当年我才六岁,就被他从家里偷走卖掉,后来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已是残花败柳,又找不见当初的家人,成了野鬼孤魂。”
“我恨他,所以我去报复他。”
“您说,我该去见见那人的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