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目标 (第2/2页)
走进学校大门,穿过操场边的甬道,保安指示的那栋教学楼近在眼前。白色的外墙在阳光下几乎晃眼,窗框泛着新漆的亮光,靠近时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乳胶漆味。
三楼的走廊明亮空旷,空气里漂浮着粉笔末的气息,教室门口,几个男生正弯着腰搬书,不远处,一位穿着教师制服的中年男人正手忙脚乱地指挥,老花镜捏在指尖,镜片上印着粉白的指纹。
他正要举手擦镜,一抬头,目光恰好撞上正从楼梯口上来的宁酒——
动作微顿,神情里闪过一瞬的讶然。
“行啦行啦,歇一歇咯,先进里向躲躲太阳头。”
标准的江城当地口音,依稀能辨清其中的意思。
老秦重新戴上眼镜,擦了擦额角的汗,朝宁酒招手:“哎,姑娘。”
宁酒望向他。
老秦:“你就是宁酒吧。”
三楼一共四个班级,只有一个是他带的,来来往往的新生太多,就算提前看过她的照片,隔着这点距离,也未必能一眼认出。
——与外表截然相反的细心。
宁酒点头,老秦招手让她进来教师办公室。教师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足,左右看了眼其他的同事都在写教案,老秦才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桌上的茶杯要喝,旁边站着的少女突然开口。
“秦老师,注意充电线。”
老秦往备案桌上一瞥,才发现杯垫边缘竟缠着一根充电线,接口明晃晃地翘在一角,要是刚才真把那杯沾水的茶往上放,八成得短路。
没架子地道了谢,老秦连忙把充电线放到一旁,接过少女纤细手腕递过来的转学单。
接下来就是照常的转学流程,因为先前在学校存档处已经看过一遍的缘故,他再嘱咐也只是其余一些琐碎问题,例如江澜实验和岭城八中的教材差别,又提到她成绩优异、是特批转来的,若有不适应别憋着之类的话。
嘴张张合合,越说越多,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宁酒垂着眼,一副听得认真的样子,小习惯却又忍不住作祟。
面前的人穿着教师制服,衣料有些旧,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也系得紧,只露出半截脖颈。
桌上的玻璃茶杯里还泡着几片浮起的茶叶,杯壁结着深浅不一的茶垢,教案桌中央的私人物品杂乱,改了一半的试卷摊着、圆珠笔的弹簧露了头、还有一只被磨得发亮的订书机,唯独那叠学生的试卷整整齐齐地靠在最里角。
即将成为她高中班主任的人——
原来是个温厚、不拘小节、热爱教学的语文老教师。
正滔滔不绝地说着,门被人“轰”地一下打开,周围教师都被吓了一大跳。
老秦也吓得不轻,缓过神后立马站起身揪住来人的耳朵往门外拉。
“李铭源,这是第几次了?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学会小点声开门?啊?”
最后一个尾音很重,特级教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李铭源咿咿呀呀地被揪着耳朵拎出来,余光瞥到宁酒的位置,没忍住我去了一声。
甜,太甜了......
怎么会有这么水灵的姑娘!
“我去?我去什么啊你。”
屁股上不轻不重被踢了一脚,李铭源回过神一抬眼,就和老秦“早就看透你了”的眼神对个正着。
......
被揪耳朵看到美女还走神第一人。
“手下留情!我是来汇报重要‘军情’的,”李铭源现在才想起来正事,带着讨饶的笑,“柏林上周从省队参加完高联二试就回京市了,估计今天得晚点到。”
“你不早说,”一听这事,老秦果然换了一副神色,松开手问他,“刚考完就飞京啊,这么急?”
李铭源乐了:“您怎么不问问我他考完感觉怎么样?”
“这还用问吗,”老秦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就省队老师这几天和我说柏林的情况,那结果肯定八九不离十呗。”
即便不知道他们谈的是谁,但光看老秦在提到那个人名时,下意识流露出的赞许,宁酒轻轻眨了下眼,像是觉得有趣。
老秦想到宁酒还在场,便让李铭源先带她去教室逛一圈,顺便互相认识一下。
日头渐高,阳光从窗檐倾泻而入,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教室里正忙着打扫、分发新书,宁酒也顺势卷起袖子,跟着一同忙碌起来。
她生得干净乖巧,让人一眼便生出几分亲近,分到搬书、擦黑板的任务也不推辞,利落接下,做得比几个男生还快,不一会儿就和新同学混了个脸熟。
离午休还有一段时间,空气里已弥漫着一股松散的躁动,教室里人声此起彼伏,大家早已心不在焉,谈笑声一阵高过一阵,只等着铃声一响,就能冲去食堂。
“笨,李铭源,这都听不懂,我最后讲一遍规则。”
爽朗的嗓音在教室里显得格外响亮,出声的女孩扎着高马尾,身材匀细,校服搭配上一条拼色阔腿裤,松弛又活络。
“笔转一圈,转到谁就是下一个‘目标’。”她弹了下李铭源的脑壳,随意按着圆珠笔的弹簧,将笔放在桌上转了圈,“其他参与者要对‘目标’说最想说的四个字,不多不少只能四字,这回能听明白了吗?”
李铭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小炸了下毛:“哎呀,我其实早就搞清啦,啰嗦。”
宁酒往那桌人的方向看了眼,很快记起她是和自己一起搬书的女生,叫高鹤昕。
她正准备移开目光,高鹤昕却恰好转身,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对方朝她扬起一个明亮干脆的笑容。
“新同学,一起来玩呗。”
一开始大家都没当真玩,边轮边闲聊着等会儿去哪个窗口吃饭,直到笔尖悠悠转到李铭源那儿,高鹤昕笑嘻嘻地脱口而出“云禾舔狗”,李铭源当场破防——
“高鹤昕!!!转不到你我才是真狗!”
彻底陷入混乱。
下一次正好轮到宁酒,这回李铭源下手的力道明显重了,笔在他指间连着打了二三十个旋儿,越转越偏,终于叮地一声滚到后门口。
宁酒离后门最近,椅子微斜过就能捡到。
她刚俯下身,肩头却倏尔擦过什么,轻薄的布料带着微温从皮肤上掠过,冽荡的檀香味在鼻尖处一晃而逝。
呼吸轻滞,静电般的触感自相碰的地方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却看到地上还在滚动的笔已被人弯腰捡起。
叮铃铃铃。
十一点四十分。
四十度的天气,最热的正午,连吹过来的风都躁郁。
周边还嘈杂的人群在不知不觉间褪了声息,四周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静默。
宁酒怔了怔,顺势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指骨修长,手窝微凹廓晰,手腕上的表银边极窄,在阳光下泛起温凉的光,白皙掌骨隐约浮起青筋,握着笔递过来时,笔尾稳稳对着她,笔尖指向的,赫然是他自己。
再往上望,少年身姿挺拔,肩阔背直,个头比别人高,相同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比别人亮敞许多,鼻梁直挺显目,眉眼线条锋利而周正,浓睫垂落在眼睑边缘,瞳孔里隐约翻着碎金的光。
没有同期男生脸上的青春痘,也没有习惯性的驼背和厚重的镜片。
五官给人的感觉轩朗沉静,周身气质却恍若淙淙山涧腾跃山谷,瀑水跳脱,跃入山林,充斥蓬勃皎净又遥亘靡及的生命力。
“柏林?!你这么快就来了啊。”
耳边传来李铭源唤他名字的声音,宁酒率先移开视线,打破了与“目标”那几秒短促的对视。
脑中几乎是立刻,想好了再合适他不过的字眼。
想玩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