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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狐狸

  5 狐狸 (第2/2页)
  
  袁良景一个人在江城的生计不说困难,只能说收支刚平,他原本可以选择不管她,却还是在听闻她要转到江城时,第一时间将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一想到这,心脏像被人揪了下,难免有些酸涩。
  
  吃过晚饭,疼痛舒缓很多,宁酒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江城教材的难度的确比岭城要大一些,她花了三个小时,将江城高一的数学书翻了一半,剩余的时间开始整理从岭城带过来的书,打算挑几本第二天带去学校。
  
  正将书往包里塞,桌边被递上一盆新鲜的水果,宁酒抬头对上袁良景的眼神,就知道他对她有话要说。
  
  “我爸又要晚些再过来,对吗?”
  
  袁良景被宁酒过快的反应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说辞就这么卡住。
  
  “酒吧虽然关了,但还有很多合同上的事要他出面,我保证,他最晚下下周就会回来。”
  
  宁酒面上乖巧点头,不经意问道:“是有关闻叔叔的事又出现问题了么?”
  
  “那件事其实已经到最后阶段了,”袁良景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不过你最近还是别跟闻弈联络了,从他爸出事以后,那小子就......”
  
  话到一半,袁良景陡然换一副表情,赏宁酒一个大板栗。
  
  “好啊甜酒,又套我话是吧。”
  
  有关闻兴祥的那件事,宁轩一向是一笔带过,从不在宁酒面前提起。
  
  在自己老爸那儿打探不到信息,这姑娘就在这里等着他呢。
  
  袁良景心中惊骇,佯装生气地和宁酒大眼瞪小眼。
  
  后者见计谋被识破,轻哼一声,用牙签戳了一块菠萝放到自己嘴里,无辜开口。
  
  “套话到一半被发现了,好难受啊。”
  
  “......”
  
  翌日,袁良景怎么说都要骑他那个破自行车送宁酒去上学。
  
  宁酒吐槽他就算屁股骑冒烟了也没有公交车快,后者只好把治胃痛的药片提前塞在她书包的最后一层,把书包提到公交车门口后,看着她上车。
  
  “甜酒,记得好好吃饭!”
  
  这是记忆中,袁良景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宁酒只当寻常絮叨。
  
  谁知公交车就要关上,他临时加了一句新的:“也记得和新同学处好关系!”
  
  发动机的轰隆声响,将他最后一句话隔在了蒸着热气的车窗外。
  
  边城区与市中心有些距离,再加上早高峰堵车,宁酒六点钟出门,嘴里含着面包片走进教室时,离早读时间只剩下十几分钟。
  
  高二八班的学生已经有一半都到了,一些拿着英语课本自觉在读,还有一些在边聊天边吃早饭,稀疏的读书声混着锅盔煎饼的香味一并朝宁酒袭来。
  
  高鹤昕一边嚼着肉松煎饼,一边看着英语书最后的单词表,肉松煎饼在立着的书后腾腾冒热气,见宁酒来了,她嘴里含糊和她打招呼,随口问道。
  
  “你书包怎么比昨天还鼓?”
  
  “带了几本书过来。”
  
  宁酒拉开椅子,左右看了眼周围同学课本,先将带的书放在书桌右侧,打算早读结束再去图书角登记。
  
  “今天是英语早读?”
  
  高鹤昕“嗯哼”一声:“一三五是谭姐的,二四是老秦的。”
  
  谭莘莘是高二八班的英语老师,也是江城的特级教师之一,两年前江城的文科状元就是她带出来的。
  
  正好到七点半,早读的声音变大,谭莘莘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赶来教室巡查。
  
  伴随早读铃声,宁酒猛地感到身后一阵劲风掠过,旁边传来高鹤昕揶揄的声音。
  
  “李铭源,这才刚开学就掐点,不给谭姐面子?”
  
  “害,别提了,都到校门口发现没穿校服,又折回去拿了......”
  
  李铭源手里攥着的校服还皱巴巴的,一副“旧事不愿重提”的心酸模样:“我真服我那便宜老爹了,昨天明明提醒他要提醒我的。”
  
  “提醒他要提醒你?这对吗???”
  
  “对啊,怎么不对,”李铭源着急忙慌从书包里翻出英语书,“老林不是说生物进化都是优胜劣汰吗,怎么我爸记忆力不好这件事到我身上反而变本加厉了,所以说我学不好英语不怪我就怪我老......”
  
  “嗯?怪谁?”
  
  谭莘莘的嗓音在李铭源旁边凉凉响起,后者立马装耳背,把英语书拿到桌上开始读。
  
  “undertake undertake 从事,analysis analysis 分析......”
  
  “李铭源,你书拿反了。”高鹤昕提醒道。
  
  “......”
  
  早读结束,李铭源就迫不及待站起身和高鹤昕理论,后者慢悠悠地回击,陈珀遥一脸早就习惯他们吵闹的表情,起来收英语作业。
  
  她和宁酒同属一排,看到宁酒右上角放着的书时,表情愣了下。
  
  “这是你今早借的书?”她问。
  
  宁酒还在划早读时候没读对音标的单词,听到她的问题下意识答:“不是,我今天准备带到图书角的。”
  
  陈珀遥沉默一瞬。
  
  “那还真挺巧的,”几秒后,她的语气恢复笑意,“图书角里有一本刚好和你带过来的一样,我还以为你是在那儿借的呢。”
  
  宁酒的笔停了下来。
  
  这放在平常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像《小王子》《傲慢与偏见》什么的几乎每个班级的图书角都会有,可她已经提前想到这个问题,所以挑的都是在网络上都搜不到的冷门书籍,结果还是撞了。
  
  “这样吗,”她想了下,“那我明天再换一本?”
  
  “不用那么麻烦啦甜酒,”陈珀遥亲昵自然地搂了搂她的胳膊,“我等会儿就帮你登记,有两本一样的也挺好的,那本书自从乔柏林带过来之后,在我们班还挺抢手——”
  
  “甜什么?”
  
  “什么酒?”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李铭源与高鹤昕惊愕的嗓音一同响起。
  
  陈珀遥像是才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地朝宁酒眨了眨眼睛。
  
  “我昨天放学的时候听到有人这么叫你,觉得还挺顺口的就也叫了......”
  
  就说让袁良景不要说得那么大声了,这下是真的暴露了。
  
  一个拄着手拐一瘸一拐的男生从倒数第二排站起来,路过李铭源的课桌,腾出一只手,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Hello班长好久不见,”李铭源找到自己的暑假作业递给祁瑞衡,瞧见他那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没忍住调侃,“不是说发朋友圈去征服黄山的吗,怎么先被黄山给征服了。”
  
  “别提了,”祁瑞衡说起这个就欲哭无泪,“刚发出去的后一秒就踏空了,幸好旁边有护栏,以后再也不敢边发朋友圈边爬山了。”
  
  李铭源作感同身受状点头:“我充分理解你,我和你说我这几天可倒霉了,昨天刚被柏林虐了一个半小时网球腰酸背痛的,今早又忘带校服......”
  
  他抬起手臂,做出龇牙咧嘴的动作:“不是我说,一个暑假没见,柏林打球动作越来越猛了,根本接不住啊。”
  
  祁瑞衡扶了扶脸上的眼镜,一脸无奈的表情。
  
  和乔柏林对线网球这事他高一时候也干过,至今有感,不比爬黄山轻松。
  
  “听到了我的名字?”
  
  耳边传来清冽的嗓音,祁瑞衡蓦地感到手上一轻,原本抱着的一沓作业本瞬间被分走一半。
  
  身为班长兼语文课代表,祁瑞衡负责收陈珀遥与李铭源两组的语文暑假作业,原本这活对于他来说当然不吃力,只是现在一只手还要拿着手拐,虽然嘴上没说,但手臂还是有些酸痛的。
  
  他感激地望向帮他分担一半压力的乔柏林,却发现后者的目光跃过他,淡淡望向窗边。
  
  还没等他细细斟酌,乔柏林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耳边传来李铭源嬉皮笑脸的回应:“在说你打网球猛呢,都可以参加联赛的程度。”
  
  还没等乔柏林说话,他又补充道:“不过你这日程也没时间参加网联了吧,数高联入选之后就直接进CMO全国总决赛,CMO要是还保持前列,还有机会去国外参加IMO......”
  
  乔柏林:“数高联的成绩还没下来。”
  
  “谁不知道你的水平啊,八九不离十的事。”
  
  “得了李铭源,少给柏林压力,”祁瑞衡打断李铭源的话,颠了颠手里的作业本,“怎么还少一本......”
  
  “是差我的吗?”
  
  靠近窗边的少女开口,阳光正落在她的侧脸,皮肤白净柔润,细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翳,勾得眼尾又细又长。
  
  祁瑞衡看到她的样子愣了下,就见宁酒迅速从书包里翻找什么,将一叠用夹子夹好的打印纸递到他的方向。
  
  “我没找到语文暑假练习的实体书,就打印了电子版的,辛苦你帮我交给秦老师啦。”
  
  话语是与面容如出一辙的软糯轻缓,祁瑞衡感到喉口紧了紧,想接过来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比他更先伸过去。
  
  “瑞衡没手拿了,我来吧。”
  
  指尖相触,指端勾动纸页,无名指内侧一道薄茧滑过她的指背,干燥、粗粝,带着训练过的触感痕迹。
  
  那点酥麻在指腹散开,宛若温水晕开一圈圈涟漪。
  
  宁酒顿了下,最终还是朝乔柏林轻声说了句:“谢谢。”
  
  “应该的。”
  
  上午两节课竟然都是期初测试,下课铃声一响,哀嚎声此起彼伏,可再怎么鸡飞狗跳,大课间照旧得上,每周一的升旗仪式如期而至,操场在一片集体吐槽声中被人潮填满。
  
  九月初的天气,空气仍旧粘稠闷热,日光照在脸上睁不开眼睛。
  
  高鹤昕和宁酒互相涂好防晒霜后匆匆下去,一排排的队伍已经列好,其中高二八班的队伍最整齐,很容易找到。
  
  开学的升旗仪式是最重要的,也往往决定着新学期的基调,这一天升旗后的演讲由乔柏林来做,情理之中。
  
  阳光晃得厉害,衬得少年身型越发疏朗挺拓,他站在二楼话筒旁,蓝白校服干净利落,袖口整齐,衬得他肩背舒展,线条清晰。
  
  夏风吹过清隽眉眼,眼睫生得浓密,眉骨略高,轮廓干净利落得像被光雕过似的。
  
  惯常的开学演讲,无非是总结过去,展望未来;一贯高亢,语气昂扬,到了末尾也不免是一句鼓舞人心的动员令。
  
  原本都已经预料到这是最无聊的环节,有人甚至盘算着要不要趁机打个盹,可当他开口的那一刻,原本涣散的目光与心神便像被线牵着,一齐回了神。
  
  “夏总如期而至,我们会在六月,迎来与自己共振的季风。”
  
  乔柏林的声音好听,不是那种刻意压低的声线,也没有过于昂扬的热烈。
  
  语速从容,咬字清晰,落入耳中,就让人想到夏日里咕咚冒着气泡的汽水,很解渴。
  
  整个操场短暂地安静了半拍,宁酒感到原本队伍里几个站得东倒西歪的学生,也下意识站直了身体,朝他望过去。
  
  大概只有他自己不知道吧。
  
  宁酒想。
  
  这种话在他口中说出来不像在激励。
  
  像在念情诗。
  
  演讲结束,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整齐的方阵很快散成零星的人影,众人沿着相同的出口涌动,楼梯间被空气都挤得发闷。
  
  夏末沸热,校服本身就薄,稍微磕碰下就容易变皱,周遭汗味越来越重。
  
  宁酒不动声色地从旁边的男生边上挪开,刚换到另一排队伍,前面的人群停了下来。
  
  排在她前面的一个女生被烈日烤得发红,细汗密布在额角,顺着鬓发一滴滴滑落,整个人都有些支撑不稳,却仍笑着和同伴打趣。
  
  “早知道我们再晚点排队了。”
  
  同伴看向她。
  
  女生牵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这样就可以排在乔柏林旁边,在他面前中暑晕倒,他接住我,然后送我去医务室,从此开启一段和男神甜甜的校园恋爱。”
  
  “噗嗤,”同伴笑着回她,“你心态还挺好。”
  
  队伍缓慢向前挪动着,那女生喘了几口气,勉强再走了两步,上楼时脚下一虚,整个人倏地一歪——
  
  在宁酒眼前倒了下去。
  
  -
  
  “中暑加上迷走神经性晕厥。”
  
  医务室内,校医从药柜里翻出一支藿香正气水,用棉签蘸着酒精擦拭女孩的额头,对宁酒道:“幸亏你送得及时,不然再晚点可能就得输液了。”
  
  “对了,”处理完初步退热措施,校医才反应过来,抬头左右看了眼,“是你一个人扛过来的?”
  
  宁酒补充道:“还有一个女生的,她现在去找老师了,我就先扶过来。”
  
  校医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出点没藏住的惊讶。
  
  “两个小姑娘?那也很厉害了,看不出来啊。”
  
  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力气还挺大。
  
  她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宁酒大概也猜到她的意思,笑了笑没回应。
  
  从社会角色理论来看,人们倾向于将社会行为与性别身份挂钩,所以英雄救美的“英雄”变成了看似柔弱的女生,就容易引起认知失调。
  
  校医的眼神落在宁酒青紫的膝盖上,面色凝重起来:“哦呦,你的腿怎么了,是不是刚刚送人的时候撞到了?”
  
  宁酒也看了一眼,应该是昨天开学的时候被那个男生撞到后留下的,体质的原因,过了一天不仅没好,反而看上去更严重。
  
  “不是的,”她和校医解释,“我体质就这样......”
  
  “小姑娘,我这里正好有支没开封的,你直接拿走吧。”
  
  宁酒还没说完,校医就热情地翻出一支白色药膏给她,她道了声谢,抬眸注意到病床上的女生亮晶晶地看着她,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腼腆地没开口。
  
  她朝医务室走去,离上课只剩两分钟,脚步有些急,没注意到那扇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一条缝。
  
  快步到门口的瞬间,门猝不及防被打开,两人几乎迎面相撞,宁酒肩头被及时扶住,才稳住身形。
  
  肩膀被轻轻扶住,鼻尖堪堪擦过校服领口,少年蓬勃的气息在瞬间弥漫开来,不同于其他男生那样的汗味,浅淡木质香的味道在鼻尖晃了一圈,又很快被风吹散。
  
  “柏林?你来替秋哲拿晨检表吗?”
  
  校医显然认得乔柏林,语气立刻柔和了几分,病床的女生没想到自己一语成真,抬眼望向门口突然出现的乔柏林,想极力掩饰情绪,耳根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
  
  乔柏林没有立即应下。
  
  他沉静的眸光从校医转移到宁酒身上,后者只得打招呼。
  
  “好巧。”
  
  “不巧。”
  
  两人重新拉开了距离。
  
  躁动的夏风沿着长廊掠至门扉,带起被阳光烘出的青草气息,懒洋洋的。
  
  他的声音贴着风的脊背一并吹来,拂过耳侧,如同羽毛扫过水面,漾起痒意。
  
  “我是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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