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 (第2/2页)
依旧没有回应。
他们穿过院子,来到正屋前。屋门虚掩着,柳青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住了。
屋里很空。空得不像有人住过——没有家具,没有摆设,甚至连基本的桌椅都没有。只有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青衣男子站在雨中,背对着画面,看不清面容。
画下有一张纸条,用镇纸压着。
柳青走过去,拿起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欲知真相,去寒山寺。”
字迹娟秀,墨迹很新,应该是不久前才写的。
陆明舒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苏州,找到听雨轩,却只看到一间空屋和一张纸条。柳先生呢?他为什么不在?为什么要让他们去寒山寺?
“寒山寺……”柳青喃喃道,“那是城外的一座古寺,很偏僻。”
“现在怎么办?”陆明舒问。
柳青看着手中的纸条,沉默了片刻:“去寒山寺。既然柳先生留了话,说明他料到我们会来,也料到了我们的目的。去寒山寺,也许能找到答案。”
“可是你的伤……”他看向陆明舒。
“我能撑住。”陆明舒说,“走吧。”
柳青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两人离开听雨轩,重新回到巷子里。关门时,柳青回头看了一眼那间空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柳先生,”陆明舒突然问,“你叔叔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青沉默了一下:“我很久没见过他了。记忆中的他,是个很温和的人,喜欢读书,喜欢听雨,不喜欢与人争执。但十年前那场宫变后,他就变了。变得沉默,变得孤僻,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宫变……”陆明舒喃喃道,“又是宫变。”
“那场宫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柳青说,“包括柳先生,包括陆家,包括我妹妹,也包括……你。”
是啊,那场宫变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所有人都卷了进去。十年过去了,漩涡的余波还在荡漾,还在影响着每一个相关的人。
两人离开巷子,重新回到街上。柳青拦了一辆马车,对车夫说:“去寒山寺。”
马车驶出苏州城,朝西郊而去。苏州城外是一片水网纵横的平原,马车在土路上颠簸前行,陆明舒的伤口又开始疼痛。她咬着牙,看向车窗外。
窗外是一片萧瑟的秋景。稻田已经收割,只剩下枯黄的稻茬;河边的芦苇在风中摇曳,白色的芦花像雪一样飞舞;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淡墨山水画。
很美,但陆明舒无心欣赏。她的心中充满了不安和疑问——柳先生为什么不在听雨轩?为什么要让他们去寒山寺?寒山寺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马车行驶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座山的轮廓。山不高,但树木茂密,山腰处隐约可见寺庙的飞檐翘角。
“那就是寒山寺。”车夫说,“山路不好走,马车只能到这里了。”
柳青付了车钱,扶着陆明舒下车。山脚下有一条石阶路,蜿蜒向上,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石阶很陡,上面长满了青苔,显然走的人不多。
“能行吗?”柳青问。
陆明舒点点头。都已经到这里了,无论如何都要上去。
两人开始爬山。石阶确实很难走,陆明舒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息。柳青扶着她,走得很慢,但很稳。
爬到半山腰时,陆明舒已经脸色苍白,冷汗直冒。伤口肯定又裂开了,她能感觉到血在往外渗。但她没有说,只是咬牙坚持着。
“休息一下吧。”柳青说。
他们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从这里可以俯瞰苏州城,白墙黑瓦的城池像棋盘一样铺展在平原上,河道如银带般穿城而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很美,对吧?”柳青说。
陆明舒点点头。但她知道,这美丽的表象下,隐藏着多少暗流和阴谋。
休息了一会儿,两人继续往上爬。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看到了寒山寺的山门。山门很古朴,匾额上的字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出“寒山寺”三个字。
寺门虚掩着。柳青推开门,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庭院,正中是一尊香炉,炉里的香早已燃尽,只剩下一炉冷灰。庭院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屋檐的铃铛发出的叮当声。
“有人吗?”柳青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他们穿过庭院,来到大雄宝殿前。殿门敞开着,里面供奉着佛像,但香火冷清,显然很久没有香客来了。
“奇怪,”柳青皱眉,“寒山寺虽然偏僻,但也不该一个人都没有。”
陆明舒的心越来越沉。难道这又是一个空寺?难道他们又被耍了?
就在这时,殿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们来了。”
两人同时转身,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老和尚从殿后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有七十多岁,面容枯瘦,但眼神很清澈,像山间的泉水。
“大师,”柳青上前一步,“我们是来找人的。请问,柳先生在这里吗?”
老和尚看着他们,目光在陆明舒身上停留了片刻:“柳先生不在这里。”
陆明舒的心一沉。又不在这里?
“但是,”老和尚继续说,“他留了东西给你们。”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递给柳青:“柳先生说,如果有一个姓陆的姑娘来找他,就把这个交给她。”
陆明舒接过木盒。木盒很普通,没有任何装饰,但入手沉重。她打开盒盖,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封信,和一枚玉佩。
玉佩她认识,正是父亲信中提到的那枚玉坠,雕着一朵梅花。她一直以为弄丢了,没想到在这里。
信是父亲陆远志的笔迹。她颤抖着手展开信纸,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明舒吾女: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说明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父无能,不能护你周全,唯留此信,告知真相。十年前宫变,为父确实参与其中,但非为谋反,而为护驾。先帝密诏确有其事,但其中另有隐情。欲知详情,去京城,找一个人——影七。他是唯一知道全部真相的人。切记:勿信他人,勿露身份,凡事三思。父远志绝笔。”
影七!又是影七!
陆明舒的手颤抖起来。父亲让她去找影七?那个在陆沉舟房间里出现,那个可能是老者徒弟,那个神秘莫测的影七?
“大师,”她抬头看向老和尚,“柳先生……他还说了什么吗?”
老和尚摇摇头:“柳先生只留下这个盒子,说交给该给的人,然后就离开了。至于去了哪里,老衲不知。”
“那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三天前。”老和尚说,“走得很匆忙,像是……在躲避什么。”
三天前。那正是她从青石镇出发的时候。难道柳先生一直在关注她的行踪?难道他知道追兵会找到听雨轩,所以提前离开了?
“大师,”柳青问,“柳先生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老和尚想了想:“倒是有一件事……柳先生离开前,曾经在寺里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中年人,穿着普通的衣服,但气质不凡。他们在禅房里谈了半个时辰,然后那个人先走了。柳先生在禅房里坐了很久,最后才离开。”老和尚说,“老衲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好像提到了‘京城’、‘宫变’、‘陆家’这些词。”
京城,宫变,陆家。又是这些。
陆明舒握紧了手中的信和玉佩。父亲让她去京城找影七,柳先生见过一个神秘人后匆忙离开,听雨轩空无一人,寒山寺只留下一盒一信……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她正站在网的中央,却看不清网的全貌。
“谢谢大师。”她对老和尚说。
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老衲有一言相劝。”
“大师请讲。”
“红尘俗世,恩怨纷扰,皆是过眼云烟。”老和尚说,“执念太深,伤人伤己。有时候,放下才是解脱。”
陆明舒沉默了片刻,然后深深一礼:“多谢大师指点。但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有些真相,必须有人揭开;有些人,必须有人去救。这是责任,也是……赎罪。”
老和尚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既然如此,施主保重。前路艰险,望施主珍重。”
离开寒山寺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山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陆明舒的体力已经耗尽,全靠柳青搀扶着才没有倒下。
“现在怎么办?”柳青问,“去京城?”
陆明舒看着手中的信,又看了看远处渐渐暗下来的苏州城,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去京城?那里是权力的中心,是阴谋的源头,也是危险最多的地方。以她现在的状态,能活着到达京城吗?就算到了,能找到影七吗?影七会告诉她真相吗?
但父亲在信中说,影七是唯一知道全部真相的人。如果她想救陆沉舟,如果想揭开十年前宫变的真相,就必须去京城,必须找到影七。
“去京城。”她最终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柳青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我送你去。”
“不,”陆明舒摇头,“柳先生,你已经帮我太多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你自己?”柳青皱眉,“以你现在的状态,能走到京城吗?”
“走不到也要走。”陆明舒说,“这是我的路,我的责任。柳先生,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还有妹妹要找。不能再因为我耽误了。”
柳青沉默了。他看着陆明舒,看着这个一路逃亡、伤痕累累却始终不肯放弃的女子,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至少,”他最终说,“让我送你到下一个城镇,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准备些路上用的东西。”
这一次,陆明舒没有拒绝。她知道,这可能是柳青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两人下山,重新坐上马车,朝最近的城镇驶去。马车在暮色中前行,车窗外是江南的晚景——炊烟袅袅,渔舟唱晚,一派宁静祥和。
但陆明舒知道,这宁静之下,暗流汹涌。京城的路还很长,真相还很远,而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信和玉佩,闭上眼睛。
父亲,等我。
陆沉舟,等我。
真相,等我。
我一定会到达京城,一定会找到影七,一定会揭开一切。
一定。
【生存时间倒计时:18天18小时33分47秒……】
倒计时无声跳动。而马车的车轮,正滚滚向前,朝着北方,朝着京城,朝着未知的命运。
只是她不知道,在寒山寺的屋顶上,一个黑衣人正静静地看着马车远去。他抬起手,一只信鸽落在他的手臂上。他将一张纸条塞进竹管,放飞了信鸽。
纸条上只有三个字:
“目标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