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重入 (第1/2页)
晨光熹微时,京城西市的街角已经排起了长队。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脸上带着或忐忑或期待的神情。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尽头是一张简陋的木桌,桌后坐着两个穿着体面的嬷嬷,正挨个审视着每一个应征者。
这是长春宫招募宫女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
陆明舒排在队伍中间,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布裙,头发简单地梳成双丫髻,脸上抹了些许黄粉,让原本苍白的肤色显得蜡黄病态。她低垂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身前,看起来和周围那些贫苦人家的女儿没什么两样。
但她的心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三天来,影七对她进行了密集的训练——宫廷礼仪、规矩忌讳、各宫主位的喜好脾气,甚至长春宫那些管事嬷嬷的性情和背景。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吸收着一切可能用得上的信息。白天背,晚上练,有时累得直接睡在地板上,醒来时浑身酸痛。
柳青则在外面奔波,为她准备了一套完美的身份——南城老铁匠的女儿,父母双亡,投靠京城亲戚却遭冷遇,不得已入宫谋生。路引、籍贯、甚至邻里证明,一应俱全,经得起查。
现在,所有的准备都要在这一刻接受检验。
队伍缓慢前进。陆明舒听到前面传来嬷嬷严厉的问话声:
“多大了?”
“回嬷嬷,十六。”
“家里做什么的?”
“爹是木匠,前年病死了,娘改嫁了……”
“识不识字?”
“不、不识……”
“手伸出来。”
那姑娘伸出双手,粗糙红肿,满是劳作的痕迹。嬷嬷看了看,点点头:“到那边站着。”
通过的和没通过的分站两边。通过的姑娘脸上露出喜色,没通过的则黯然离开,有的甚至低声啜泣起来。陆明舒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些姑娘把入宫当成改变命运的机会,却不知道那朱红宫墙之后,是怎样的明争暗斗、生死无常。
就像前世的她。
轮到她了。
她走上前,垂着眼,按照影七教的规矩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嬷嬷安好。”
桌后的两个嬷嬷同时抬起头。左边那个年纪稍长,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右边那个年轻些,嘴角有颗痣,看起来和善些,但目光同样精明。
“叫什么名字?”年长嬷嬷问,声音平淡无波。
“回嬷嬷,奴婢叫春秀。”这是影七给她起的名字,普通,不起眼。
“多大了?”
“十七。”
“十七?”嬷嬷挑眉,“比她们都大些。为什么现在才想进宫?”
陆明舒按照准备好的说辞回答:“家里原本在南城开铁匠铺,爹娘在时还能糊口。去年爹病逝,娘改嫁,铺子被叔伯占了去。奴婢无处可去,只好来碰碰运气。”
她说得平静,但语气里那种恰到好处的哀伤和无奈,让两个嬷嬷的脸色都缓和了些。
“手伸出来。”
陆明舒伸出双手。这双手曾经在侯府做过粗活,又在逃亡中添了新伤,虽然这几天柳青用了药让伤口愈合,但那些茧子和疤痕仍在,正符合一个铁匠女儿的身份。
年长嬷嬷仔细看了看她的手,又抬眼打量她的脸:“识字吗?”
“识得几个字。”陆明舒谨慎地回答,“爹在世时教过一些,不多,能认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的账目。”
这是个微妙的回答——完全不识字容易被分去做最苦最累的活,识字太多又容易引人怀疑。恰到好处的粗通文墨,反而可能被安排到需要些眼力见儿的岗位上。
两个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年轻些的嬷嬷开口问:“会女红吗?”
“会些粗浅的,缝补衣裳还行,精细的绣活做不来。”
“做饭呢?”
“家常便饭会做,宫里的大菜不会。”
一问一答,陆明舒的回答都谨慎而务实。她不敢表现得太出色,怕被重点注意;也不敢太差,怕直接被刷掉。这个度,影七反复叮嘱过。
终于,年长嬷嬷点了点头:“到那边站着吧。”
陆明舒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再次行了个礼,走到通过的那一边。
她站在一群通过初选的姑娘中间,听着她们低声交谈,交换着各自的来历和期待。有人希望被分到御膳房,觉得那里油水多;有人想去尚衣局,想学一手好绣活;还有人幻想着能被哪位贵人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
陆明舒沉默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冰凉。这些单纯的期盼,在深宫之中,大多会成为泡影,甚至可能是催命符。
又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所有应征者都审核完毕。通过的大约有三十人,没通过的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年长嬷嬷站起身,扫视着她们,声音严厉:
“你们都听着,今日通过初选,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会有宫里的姑姑来教你们规矩,为期一月。学得好的,才能留在宫里当差;学不好的,照样打发回家。明白了吗?”
“明白了。”姑娘们齐声回答,声音参差不齐。
“现在跟我走。”嬷嬷转身,朝街角停着的一辆马车走去。那是宫里来接人的车,虽然不算华丽,但在这些平民女子眼中,已经是难得的体面了。
陆明舒跟着队伍上了车。马车很挤,三十个姑娘挤在两辆车里,几乎是人贴人。车帘放下,车厢里顿时昏暗下来,只能听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和姑娘们压抑的呼吸声。
她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整理着思绪。
按照影七的计划,她入宫后首先要熟悉环境,找到铁盒可能的藏匿地点。影七推测,铁盒很可能在长春宫主位的私库里,或者某个隐秘的暗格中。但具体位置,需要她自己探查。
同时,她还要留意宫里的动静——特别是关于永寿宫和长春宫的传闻。永寿宫的太后病重,长春宫的贤妃蠢蠢欲动,这些都可能影响她的计划。
还有周府地牢那边。影七会在她入宫后第三天夜里,尝试潜入周府探查。如果顺利,也许能确定陆沉舟的具体位置,甚至找到营救的机会。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能在宫里站稳脚跟,不被发现。
马车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刺眼的光线照了进来。嬷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都下来!”
姑娘们鱼贯下车。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远处是高耸的宫墙和巍峨的宫殿。红墙黄瓦,飞檐翘角,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庄严而肃穆。
这就是皇宫。权力的中心,也是无数人命运的囚笼。
陆明舒抬起头,看着那片熟悉的宫墙,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前世,她作为浣衣局的低等宫女,从未真正踏入过宫廷的核心区域,只在最外围的角落里卑微地活着。如今重来,却是以另一种身份,带着另一个使命,再次踏入这片土地。
“看什么看!”嬷嬷厉声呵斥,“低头!在宫里,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同,不该说的不说!记住了吗?!”
“记住了。”姑娘们慌忙低下头。
嬷嬷领着她们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每过一道门,守卫都会查验腰牌,盘问几句。越往里走,守卫越森严,气氛也越压抑。姑娘们渐渐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
终于,她们来到了一处相对偏僻的院落。院子不大,但很整洁,正面一排屋子,两侧是厢房。院子里已经有几个年长些的宫女在等候,看到嬷嬷来了,纷纷行礼。
“赵嬷嬷。”为首的宫女约莫三十岁,面容清秀但神情严肃,“这就是新来的?”
“嗯。”赵嬷嬷点头,“交给你们了。规矩教好点,一个月后我来挑人。”
“嬷嬷放心。”那宫女应道。
赵嬷嬷又扫了姑娘们一眼,转身离开了。她一走,院子里的气氛稍微轻松了些,但那些年长宫女的眼神依旧严厉。
“我是这里的教习姑姑,姓孙。”为首的宫女开口,声音清晰而冷淡,“从今天起,由我和这几位姑姑教你们宫里的规矩。一个月后,能通过考核的,才能留在宫里当差;通不过的,哪来的回哪去。”
她顿了顿,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姑娘们怯生生地回答。
“声音太小!”孙姑姑厉声道,“在宫里回话,要清晰响亮!再来一遍!”
“明白了!”这次声音大了些。
“勉强。”孙姑姑撇撇嘴,“现在,按照顺序报名字,籍贯,年纪。”
姑娘们挨个上前。陆明舒排在中间,轮到她时,她走上前,行了个标准的礼:“奴婢春秀,京城南城人士,年十七。”
孙姑姑多看了她一眼:“礼行得不错。以前学过?”
“回姑姑,奴婢的娘早年在大户人家帮过工,教过一些。”这是影七为她准备的说辞。
孙姑姑点点头,没再多问,示意她站回去。
全部登记完毕后,孙姑姑开始分配住处。三十个人,每六人一间厢房,睡的是大通铺。陆明舒被分到东厢第二间,和她同屋的五个姑娘,看起来都和她一样,是普通人家出身。
房间很简陋,除了通铺,就只有一张桌子和几个凳子。墙壁斑驳,窗纸破了几处,用纸糊着。但比起逃亡路上的风餐露宿,这里已经算不错了。
“半个时辰收拾东西,然后到院子里集合。”孙姑姑交代完,带着其他姑姑离开了。
姑娘们顿时松了口气,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话,互相介绍。陆明舒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小包裹——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一点私人物品。她选了个靠墙的位置,将包裹放好。
“你叫春秀是吧?”旁边一个圆脸姑娘凑过来,“我叫小翠,东郊的。你刚才礼行得真好,能不能教教我?”
陆明舒看着她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有空我教你。”
小翠高兴地笑了:“谢谢你!听说学规矩可严了,我笨手笨脚的,真怕被赶回去……”
“用心学就好。”陆明舒轻声说。
半个时辰后,孙姑姑的哨声在院子里响起。姑娘们慌忙跑出去,在院子里站成几排。孙姑姑手里拿着一根戒尺,目光严厉地扫过每一个人。
“从今天起,每天早上卯时起床,洗漱整理,辰时开始学规矩。”她宣布,“上午学礼仪,下午学宫规,晚上练习。一日三餐按时按点,不许挑食,不许浪费。听明白了?”
“明白了!”这次姑娘们学乖了,声音响亮整齐。
“很好。”孙姑姑点点头,“现在开始第一课——站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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