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海关的棋局 (第2/2页)
王承恩连忙准备。朱元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右手手腕,提起笔,蘸饱了墨。这一次,他没有太多犹豫,属于朱元璋的刚硬、霸道,以及对“华夷大防”近乎偏执的坚持,完全主导了笔锋。
开头依旧直接:“吴三桂:”
“朕知你父子世受国恩,位列封疆,朝廷待尔等不满!今京师罹难,贼氛猖獗,此乃我汉家内乱,兄弟阋墙!”
“然,关外建虏,豺狼之性,与我华夏有不共戴天之仇!彼等窥伺中原久矣,若趁此内乱入关,则神州陆沉,衣冠涂炭,千年文明毁于一旦!尔父吴襄,老于边事,当知虏患之烈,远胜流寇百倍!”
“闻尔妾陈圆圆为贼所辱,尔父陷于贼手,朕心亦痛!然,私仇再大,大不过国仇!家恨再深,深不过族恨!若因一己之私,纵放甚至引狼入室,使胡骑践踏我祖宗陵寝,荼毒我华夏百姓,则尔吴三桂,非但为大明之逆臣,更为华夏之罪人,千古唾骂,万劫不复!”
“朕已决意死守社稷,纵粉身碎骨,亦不使贼虏得逞!今授尔全权,固守山海关,锁钥辽东!一兵一卒,不得擅离!无论闯贼如何诱逼,无论关内局势如何糜烂,尔之职责,唯在防虏!山海关在,则虏骑不得南下一步!此乃尔吴氏满门,对天下汉人唯一可赎罪、可存续之道!”
“朕许尔,若能力保关门不失,阻虏于关外,待朕肃清内患,必不计前嫌,厚赏尔功,保全尔家!若敢有半点异心,开关揖盗,则朕纵身死,亦必诏告天下,使尔吴氏一门,永世背负汉奸之名,人人得而诛之!”
“勿谓言之不预!”
“朱由检 手书”
最后一个字,力透纸背,几乎划破纸张。朱元璋搁下笔,胸膛微微起伏。写这封信,比昨夜偷袭闯营、比刚才下令凌迟王之心,更耗心神。这不是阴谋算计,这是阳谋威逼,是把所有的底线和后果赤裸裸地摊在吴三桂面前,断了他所有“灵活”的念想。
金铉就站在一旁,他看完了信,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但眼神却比之前看到“联虏”二字时,多了一种复杂的震撼。这封信……太硬了,太绝了,几乎是把吴三桂往绝路上逼,不给他任何转圜余地。但他心底,却又不得不承认,在防止建虏入关这个大是大非上,这或许是唯一能起作用的猛药。只是这药……药性太烈,吴三桂咽得下吗?会不会直接把他逼反?
王承恩也看完了,他跪在地上,没有哭,只是呆呆的。他伺候皇帝十七年,从未见过如此杀气腾腾、不留丝毫情面、将个人生死与家族命运完全绑定在民族大义之上的旨意。这不再是皇帝对臣子的训谕,更像是……一个开国老祖宗,对可能背叛族群的子孙,发出的最后通牒和诅咒。
朱元璋没看他们,拿起信纸,吹干墨迹,折叠,封入信函,盖上小印。动作依旧平稳。
“韩赞周!”他扬声。
一直在殿外候命的韩赞周应声而入。
“挑你手下两个最精干、最不怕死、最熟悉北边路况的夜不收。”朱元璋将信递过去,眼神锐利如刀,“让他们换装,分头出发。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速度,把这道密旨送到山海关吴三桂手中。告诉他,这是朕的死命令!也是他吴家满门,最后的机会!”
韩赞周双手接过信,他能感觉到这封信散发出的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沉声应道:“末将遵命!”
“还有,”朱元璋补充,语气森然,“告诉他们,若途中被闯贼或其他人截获,立刻毁信,自尽。此信内容,绝不容有失,亦绝不容外泄。”
“末将明白!”韩赞周不再多言,转身疾步离去。
信送走了。一步不是诱饵、而是沉重枷锁的棋,重重落下。这步棋,可能逼出一个死守国门的忠臣良将,也可能……直接将一个手握重兵的边将,彻底推向对立面。
殿内再次死寂。只有朱元璋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金铉忍不住,低声问道:“陛下……若吴三桂……被此信所激,反而……”
“那他就不配做汉人,更不配握守国门之钥。”朱元璋打断他,声音冷硬如铁,“宁可他反了李自成,甚至反了咱大明,自己占山为王,也绝不能让他放一个建虏进来!这是底线。”
他顿了顿,看向殿外昏沉的天色,仿佛透过宫墙,看到了更北方。
“流寇之祸,不过疥癣之疾,朝代更替,常有之事。但胡虏入主……那是心腹之患,是断我华夏脊梁之祸!咱朱元璋这辈子,别的可以忍,唯独这件事,没得商量!”
话音落下,武英殿内仿佛温度又降了几分。王承恩和金铉看着御案后那个脸色苍白、伤重虚弱,却目光如炬、意志如钢的皇帝,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恐惧,有震撼,也有一种在绝境中,陡然升起的、近乎悲壮的认同感。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大明太祖皇帝该有的气魄?哪怕只是一缕跨越时空的残魂,在这亡国灭种的边缘,依旧死死守着那道绝不能溃决的堤防。
朱元璋不再说话,闭目靠在椅背上。左臂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再次席卷而来。
他知道,自己把所有的压力,都堆到了吴三桂身上,也把最大的风险,留给了紫禁城。李自成下次攻城,恐怕不会有任何侥幸了。
但,他无悔。
有些线,不能跨。
有些血,宁可流干在自己人手里,也绝不能让外人来染指这片土地。
殿外,风声呜咽,似有金铁交鸣之声,从遥远的北方隐隐传来。
山海关的棋局,已然落子。
只是这一次,执棋者的手,更加沉重,目光,也更加决绝地望向关外那片虎视眈眈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