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4章问题无可答 (第2/2页)
邢贞脸色骤然涨得通红,旋即有些发紫起来,颤抖的手指点着甄像,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之下,便是掀桌而去。
甄像哈哈大笑,『有趣,有趣!』
对于甄氏来说,还真不在乎田亩多少。
当然,有更多的田亩自然是更好,但是如果说不靠田亩来生活,甄氏现在也没多少的问题。在关中的商路的开拓之下,甄氏等人也就明白,只要骠骑不倒,西域不乱,那么这一条商路至少养活甄氏几十年没有什么问题。
各人的屁股不一样,有胖有瘦,有宽有窄,想要一个坑位满足千万人,显然也不可能。
甄像也没想要立刻就能让例如邢贞这样的反对者立刻就同意迎接骠骑,他只是想要形成一个先发优势,等到骠骑来了之后,便是可以以此为功,捞取更多的好处。
既然骠骑不愿意他们多侵占土地,那么给甄家多两条商路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邢贞一走,束龛也坐不下去,摇头叹息了一下,也跟着走了,只不过没有掀桌。
所谓文会,像样子的文章也就是甄像吟诵的半截汉赋,但是意思到位了,众人也没什么非要评选出一个文魁的意思,各自心知肚明的散去。
没人说要做出什么选择,但是实际上已经做出了选择。
文会上的言论,就是一种表态,而后续的事情,就大概都会跟着其所说的话来进行,愿意附和沮鹄和甄像的,自然都会派人和二人继续联系,而没有下文的,也就意味着不愿意见到关中的制度覆盖到山东的那一天。
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说某人不愿意,就可以不发生的。
……
……
兖州。
曹军大营。
更漏滴到子时,曹操忽然惊醒。
掌心黏腻的冷汗浸透他手中抓着的《孙子兵法》竹简,恍惚间那一片片的竹简竟化作当年徐州城头的女墙上一块块的青砖。
那砖缝里渗出的污血,曾把他的鱼鳞甲染成了深赭色。
案头烛火炸开一朵灯花,映出了曹操有些苍白苍老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曹操忽然梦见了徐州,回想起了当年……
『父亲大人……』
曹操喉咙间的声音,细不可闻。
有父母在,他就还可以是个孩子。
父母已经逝去,他就只能是自己撑起风雨。
斜靠在床榻边上的青釭剑,在晃动的烛火之下,似乎泛起层层的血光。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需要有一把剑靠在床榻上,才能让他睡得安稳呢?
不,即便是有一把剑,或是更多的刀剑,他依旧睡不安稳。
就像是今夜。
曹操微微抬起头,看向了摇曳的烛火。
那晃动的火光,似乎和当年他在徐州砍下的人头之后,从脖颈中喷溅的血柱一样,暗红,晃动。
曹操恍惚之间,似乎看见了在泗水上的浮尸。
那些随波逐流的脸庞,似乎就挂在了他的心底深处,偶尔会睁开眼,露出青白色的眼珠。
『轰隆……』
窗外惊雷一声,旋即电闪而过,那暗红的颜色在眼底残留,就像是当年屠城令上的朱砂。
猩红。
腥臭。
雨水泼洒而下,激发出了土地的腥味,而弥漫在曹操的弊端,却让他想起了当年弥漫在彭城的铁锈气味。
饿疯了的青州兵睁着充满血丝的眼,就像是一只只饿狼,如果不给血肉,下一刻就会啃食曹操自身。
曹操不会承认,当年血洗徐州的屠刀最先砍向的不是陶谦部曲,而是琅琊王氏的谷仓铁锁。
那些庄园大宅之中的哭嚎,至今仍在某些深夜随耳鸣在震动。
电闪雷鸣,烛火晃动,曹操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帐篷上扭曲成两个,一个举着『为父报仇』的旌旗踏碎城池,另一个正对着徐州县郡的粮册勾画红圈。
『某非贪暴嗜杀……』曹操摇头苦笑,似乎在低声向谁解释着,『若无徐州钱粮,何来兖州屯田?』
真以为左手倒右手,左口袋倒右口袋,吃下去的粮食就会重新变出来?
死了徐州人,养活了青州军。
号令是他下的。
他没想着要为自己辩解。
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依旧会这么选。
即便是那些从徐州郡县,从仓廪,从地窖里面拖出来的染血粮袋上,布满了尸骸。
『昔日袁本初坐拥四州之地,刘景升享有江汉之利,袁公路……』曹操忽然笑了起来,『这乱世,这乱世啊……原本就是口釜甑!骨为柴,肉为炊!』
『现在轮到你了……』曹操笑着,笑着,脸皮有些颤抖起来,『轮到你了,你……杀不杀?』
三十万青州兵饿殍般跪在雪地,背后是兖州十座空荡荡的粮仓。
徐州城墙上的粟米堆积如山,陶谦正将满箱满筐的钱财,运送给袁术,给刘备,给征发而来的丹阳兵。
曹操的目光停留在了某个方向上。
山东之地有钱,富庶。
你可以忍得住,可是你的属下呢?
你属下将领忍得住,可是你的那些兵卒呢?
他们杀的人,抢的钱,染上的血,都有你的一份!
你不喂饱他们,他们就会反过来啃食你的血肉,吮吸你的骨髓!
可是你想要喂饱,怎么喂?
山东比关中人多!
多得多!
曹操笑了笑,笑容里面意味深长……
你以为你能掌控,而实际上是谁在掌控?
你以为天下听命于你,而实际上是你在听命于谁?
走到了这一步,你能退么?
你不退,天下人撕扯你,辱骂你,诋毁你!
你退,你的手下一拥而上,和你的敌人一起将你分尸!
哈哈,哈哈……
雨落而下,噼啪有声。
夹杂在雨声里面,似乎有人帐外低声说着些什么。
『何事?』
曹操搓了搓脸,似乎将原本的疲惫和虚弱搓下来,也想是重新挂上了威严和沉稳的面具。
『启禀丞相,邺城来人……』
帐外的护卫低声禀报。
曹操听闻了邺城二字,忽然心中就像是漏了一拍,让他的呼吸有些局促,可是等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是充满了力量,并且简短有力,『传。』
来人一身的泥水,进了帐篷便是拜倒在地,『小人奉陈使君之令,前来送信!』
说着,那人将怀里包裹着油布的竹筒取出,小心翼翼的打开之后,看见竹筒上并没有损坏进水,才松了一口气,递送给曹操的侍卫。
『辛苦了……』曹操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有其他口信?』
那人摇头。
『下去休息吧。』曹操摆手,让那人退下。
既然没有口信,那就不需要灭口了,但是并不代表事情就简单。
曹操检查过了竹筒上的封口火漆,确定无误之后,取了小刀,撬开了竹筒,抽出绢布,才看了两眼,眉毛就抖了抖,旋即闭上了眼,伸手捏住额头……
侍卫在一旁,提心吊胆的看着,本能的感觉到了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却不敢开口问,也迅速将目光转移到了大帐的门口,死死的盯着被风雨吹动的门帘,就像是大帐之外的风雨之中潜藏着什么刺客需要他时时刻刻谨慎防备一样。
过了片刻,大帐之内才响起了曹操的声音。
曹操的声音,依旧平稳有力,简短明晰,『传程仲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