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2章獬豸阙烬问律心 (第1/2页)
朱雀阙门之下,火油将熄的余烬里飘着人肉焦香。
徐灋吏的獬豸冠歪斜着,坍塌着,
没有人天生就是良善,也没有人活着就是为了一辈子做恶。
良善和邪恶,都是相对的,而在两者之间,则是屁股。
徐灋吏的屁股也不是天生下来就是歪的,但是他从小生长的环境,学习的知识体系,身处的政治环境,决定了他的屁股绝对不可能和普通百姓兵卒是一样的。
即便是徐灋吏的童年,少年,抑或是求学时期多么痛苦,经历了多少的折磨,但是他依旧不会觉得这些是统治阶级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的问题。
混沌的话语,偏差的认知,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也不是他天生就如此,而是他的环境,他身边的人给他施加的影响。
如果在一个成长环境公平,晋升渠道通畅,不存在剥削的社会框架下,个人的贫穷确实大概率是懒惰和不够努力,但是如果是恰恰相反呢?如果周边所有的论调,都是三分真七分假,甚至只有一分才是真的呢?他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浸染得越深,也就越发的变成了这个环境的颜色。
徐灋吏记得他的开蒙恩师,最后给他说的话……
『小子识之,律令者,饰非之帛也。』
那是他的恩师临死之前的顿悟。
权贵才是掌握律法的解释权,春秋断狱,给与了他们足够的权柄。
他恩师非要争辩一个对错,最后就被砍下了脑袋。
于是,看到恩师的脑袋在地上弹跳,徐灋吏也『悟』了。
他开始明白,大汉律法其实不值一文。
他开始收钱。
第一笔钱,徐灋吏记得,收的是『颍川荀氏杀僮仆案』。当时他身上穿着的葛布衣袍袖口已经磨出毛边,接过了荀氏管事推过来的木匣,然后他将『主溺杀仆』改成了『仆失足溺』……
木匣里面的那些马蹄金,温暖了他的心。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再贫穷了。
华丽的服饰和精美的菜肴,也不再是他的问题。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徐灋吏喜欢将那些钱财金银藏在经书律卷里面。
用圣贤文章包裹赃物,从此成了他的习惯。
他开始胡乱判案。
他遵循的,也不再是律法,而是某些人的某个招呼,某个官吏的某个暗示。
每一次的心领神会之后,他都能得到相应的报酬。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出入高档青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开始什么都是要追求健康,品质,享受,并且嘲笑那些依旧贫穷的吏员都是榆木疙瘩。
而现在,当血腥和肉焦的气味,从宫阙门缝之中渗透进来的时候,徐灋吏的心也是噗噗乱跳了起来,他再一次的开『悟』了……
跟着满宠,肯定完蛋!
满宠允诺的援军尚无踪迹,骠骑兵卒的刀枪已经是近在咫尺。
徐灋吏跟着满宠,每天低头弯腰撅屁股,真的是为了实现满宠的理想,要为了大汉社稷奋斗终生?
显然不可能。
无论是徐灋吏接受的教育,或是成长的环境,抑或是在他进入官场之后接触的人和事,都在教导着他,改变着他,让他适应大汉山东的需求,成为了大汉山东的模样,所以如果事发突然,让徐灋吏没来得及考虑什么,或许他还本能的跟着满宠跑,但是一旦有了空闲时间,徐灋吏心中就开始有了别样的想法。
他要让所有人相信,自己是被满宠胁迫的……
他是无辜的!
他找到了理由,或者说是借口!
『《具律》有云,「胁从不同」!』
……
……
满宠的獬豸冠已经不知去向。
他走在宫墙上的青石板上,就像是一个救火员一样东奔西走。
到了当下,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坚持……
为了天子?
还是为了丞相?
抑或是为了他心中固有的那些信念?
还是仅仅是因为他的沉没成本太多了,所以他不想要,也无法再次从头而起了?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满宠绝对不是为了普通的百姓,普通的兵卒在抵抗着骠骑军。
他才刚刚带着人打退了一处骠骑军,手中的战刀还在滴着擅离职守的伍长的血,忽闻西阙门方向传来示警声!
那是徐灋吏防守的方向。
『使君!徐徐灋吏开了阙门!投贼了!』
『什么?!』满宠大惊,急急转头眺望,『竖子安敢?!』
宫门轰然洞开时,满宠突然狂笑,『早该料到!寒门豚犬,喂多少简牍也改不了吃屎!』
他的头发散乱,露出了当年在汝南攻伐袁氏坞堡的箭疤。
而徐灋吏当年就用这伤口作为由头,将那些袁氏之人,罗织罪名,抄家斩首。
有肉吃的时候,徐灋吏是一条听使唤的好狗。
可是现在不仅是没肉吃,眼瞅着狗命都快没的时候,这条狗就不愿意陪着满宠共赴黄泉了……
满宠见到徐灋吏奔到了张辽的马蹄之前,像是之前跪拜在他面前一样,毕恭毕敬的拜倒,撅起屁股,似乎还在哭诉着什么……
那高高翘起的臀部,颤抖着。
和当年拜在他面前的姿态,一般无二。
『不!不!非吾之过!』
满宠怒吼着,『是尔等战斗不力!是骠骑军妖言惑众!是……』
满宠喊着,然后很快的停了下来,因为他在身边的,在周边的所有兵卒眼里面,看到了自己的癫狂和无能,也看到了深沉的绝望。
……
……
宫阙门外。
张辽皱着眉头盯着徐灋吏,他不喜欢,甚至是非常厌恶徐灋吏这样的人。
如果说如同王耘这般的降兵,多少还能得到张辽的理解和照顾的话,那么如同徐灋吏一般的家伙,则是让张辽直接感觉到了生理上的不适……
『滚远一点!』
张辽喝道。
『是,是是是……』
徐灋吏连声应答,然后熟练的挪开了。
张辽挥手,手下的兵卒便是冲进了内城之中。
原本张辽的计划是要从城外调火炮进来,却没想到火炮还没有到,徐灋吏便是先组织起了人,偷开了宫门!
雒阳城的皇宫内城,不管是宫阙门还是宫墙,显然都不能和外城墙相提并论,火炮远距离的准头有些差,但是如果说抵近了之后,那就简直是拆迁利器了。
结果……
张辽看着手下兵卒冲进了内城之中。
内城当中的残余的那些曹军兵卒显然也是意识到了大势已去,大多数也都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即便是有少数的抵抗,也很快被压制了。
基本上可以说,到了这一步,雒阳城内外都落入了骠骑军手中之后,在河洛地区的战事就基本上告一段落了,可是对于眼前的这徐灋吏,张辽就觉得像是吃了个苍蝇一般的恶心。
倒不是说张辽有什么精神上的洁癖,相反,张辽对于曹军降兵都基本上态度不错,并不会因为那些兵卒原本属于敌对的阵营,就觉得曹军降兵低人一等云云。
可是徐灋吏这家伙的所作所为……
让张辽对于投降这个概念,也不得不分出了三六九等起来。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徐灋吏确实是做出了有利于骠骑军的举动,他投降了,打开了宫阙门,使得骠骑军不需要再动用火炮,或是消耗人力就可以直接攻击内城,但是同样的,徐灋吏也就仅仅是做了这一点而已。
当然,如果说张辽现在找一个什么借口,杀了徐灋吏,也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张辽思索了一下之后,却忍住了自身对于徐灋吏的厌恶,并没有对徐灋吏下手,只是叫人将徐灋吏和其他投降的曹军兵卒带到一旁去。
现在如果张辽可以根据个人喜好,斩杀他人,即便是理由再充分,但是以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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