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4章安阳雨滞温城血,权锋裁罪纸成山 (第1/2页)
曹军大营。
六月的风带着暑气,却没有给曹军营地内的兵卒带来多少温度,也没吹散在营垒间弥漫的沉闷与低语。
温县失陷、程昱身死暴尸的消息,在兵卒中悄然蔓延。
『天谴』二字,混杂着对粮道断绝的忧虑,在营火旁、辎重队的间隙里,变成一种压抑的恐慌。
以及程昱当年做的那些事情,一件件被重新翻出,细节在口耳相传中变得愈发骇人,导致兵卒望向其他的曹军士官军校的眼神里,也不免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疏离和惊惧。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
曹操端坐主位,荀彧、曹羲、韩浩等人坐在一旁,空气凝滞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角落里的铜漏,滴答声异常清晰。
『仲德……不禄……』
曹操的声音不高,也依旧沉稳,但是多多少少隐藏着一些疲惫,沉重得就像是钝刀在割厚牛皮,明明花了很多气力,却没有多少效果的疲惫感。『温县之失,非战之罪,乃天意弄人是也。仲德出城查探,不慎负伤而感染重疾……并非什么「天谴」……』
曹操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荀彧脸上,『文若,军中流言,可查清源头?』
曹营之中,关于程昱遭受了『天谴』的说法,大行其道。
不管是那个年代,也不管古今中外,普通民众对于上位者的流言,多半都会带着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种习惯,跨越了一切文化和时代。
普通民众在日常与上位者互动时,深刻感受到权力、资源和社会地位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常常伴随着无力感和压迫感,所以当听到高高在上的上位者遭遇挫折、丑闻或失败时,民众会感到一种心理上的平衡和补偿。
例如『老天有眼』,『他们也不是万能的』,『他们也有今天』……
民众也往往倾向于相信上位者拥有权力后更容易腐化堕落、道德败坏。
毕竟这是最为常见的……
流言,尤其是负面流言,常常包含道德瑕疵,而上位者暴露其道德缺陷,会让普通民众产生一种『我们虽然平凡,但至少比他们正直干净』的道德优越感。
而最为关键一点,是民众百姓通过『流言』这种方式,在对于上层官吏的正式监督机制,比如法律、媒体等,可能不完善或失效的情况下的一种『审判』。
就像是当下说程昱遭受了『天谴』,何尝不是这些普通兵卒对于程昱的『审判』?
荀彧微微躬身,说道:『主公明鉴,流言如风,难溯其源。然温县失陷,粮秣转运自此多艰,却是实情。士卒惶惶,半因鬼神之说,半忧腹中之饥。』
荀彧顿了顿,声音更低几分,『更有传言,言中原已不可归……』
曹操轻轻的哼了一声,多少有些愤怒,不过依旧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平稳的说道,『人心如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导。』
曹操环视一周,朗声说道,『温县之失,诚为痛事,然亦可引骠骑军北上!河洛之地,有子廉镇守巩县,汜水,又值近日雨霾众多,骠骑火器难以施展。故而骠骑欲战,不是北上,就是南下!若是骠骑果真穿行嵩山,欲救李廖之众,则山道转运,往来崎岖,兵不得展,将无所用,则必败无疑!』
曹操的声调拔高,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坚定,『骠骑若进北线,则中我等缓兵之计,南线则尽入我手!若是骠骑来援南线,则山道拦阻,骑兵难行,纵有千钧力,也用不出几分!』
『如今只需解襄阳之围,则荆北可复!』曹操斩钉截铁的说道,『荆北若复,江东那蛇鼠两端之辈,也就必然可解江陵川蜀之兵!南方即可大定!如此一来,局面顿开!此荆北之战若胜,困局自解!而骠骑军……』
曹操脸上露出了些冷笑,『骠骑之弊,便是缺乏人手!连夺河洛,河内之地,又有幽州冀州之需,他区区西凉关中之才,如何堪用?若用冀州河内之人,则如当下……若是不用,其必乱之!届时便是你我再进,反攻之机!』
曹操转向荀彧,眼神锐利如刀,『至于当下天谴之说……传令三军,明日辰时,校场集合!某亲自与将士们分说!』
……
……
翌日清晨,校场上黑压压站满了沉默的士兵。
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和疑虑。
曹操一身简朴戎装,未佩华饰,登上高台。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命人将十几个五花大绑的兵卒押到台前。
这些人,是昨夜荀彧以『散布谣言、动摇军心』之名迅速抓捕的典型,其中确有传播『天谴』流言的普通兵卒,也有趁乱偷盗军粮、煽动逃亡的兵痞。
曹操的声音洪亮而沉稳,穿透清晨的薄雾,『温县之事,某已知晓!程将军之死,乃为奸佞所乘,为小人背刺!非天罚,乃人祸!』
曹操指着台下被绑的那些兵卒和小吏,厉声道,『看看这些人!趁乱造谣生事,偷盗军粮,动摇军心!此等行径,与刺杀程将军的叛贼何异?如是,某于此,代天行「谴」!天谴不仁不义,祸乱军伍之徒!』
在那些捆绑的人当中,黄主簿被堵着嘴,似乎支支吾吾想要呼喊一些什么,比如说不愿意借什么……
但是曹操的号令已经发出,『依律!煽动逃亡、盗窃军资者——斩!散布流言者——杖责五十,枷号三日,以儆效尤!』
一声令下,刀光闪过,几颗人头落地,血腥气瞬间弥漫。
杖责的闷响和惨叫声也跟随着响起。
曹操只是杀了少数人,杖责也同样没多少,却在无形当中向所有兵卒宣告一件事情……
暴力执法力量,量刑裁判权柄,依旧在他的手中,该死的只是那些底下的小吏兵卒,而曹操依旧是英明的领导。
台下一片死寂,兵卒们或是明白,或只是恐惧,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如今对于所谓『天谴』的流言,是被暂时的控制住了。
行刑完毕,曹操的声音缓和下来,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在血腥气息当中,扔出了甜枣,『某知尔等忧虑粮草!然温县在北,和此地粮草数量并无牵连!更何况颍阴库中存粮,尚足支三月余之用!届时又有秋获新粮!』
曹操这么说,有没有问题?
有,但是也没有。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望梅止渴,也并非只有指着『梅』才能算。
这种曹老板的优良举措,也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其他老板,在空中画着,叙述着,一次又一次的『梅』,或是『粮草』。
『某已严令后方,不惜一切代价,再送粮草来!然若是我等坐等粮草,亦是坐吃山空,取死之道!』曹操指着荆襄的方向,『若不能平定荆襄,驱逐骠骑,我等就长居此地,空耗粮草!而子孝将军,如今正在襄阳城内,忍饥挨饿,与数倍之敌血战!他盼的不是粮草,是援军!』
曹操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扫视全场,『某与尔等同行!此去南下,为救同袍!凡奋勇向前,夺敌旗帜者,赏!破敌斩甲者,擢!解襄阳之围者,重赏!畏缩不前者,军法无情!此战功过,天地共鉴,某绝不食言!』
兵卒沉寂。
但是片刻之后,在军伍队列之中就有人高呼:
『南下!夺粮!』
『救曹将军!』
『杀过去!』
『万胜!万胜!』
普通兵卒,是无知的,是盲目的,是没有多少鉴别能力的……
在某些人狂热的引领之下,在血腥面前,人群中开始响起零星的呼应,渐渐汇聚成并不十分整齐的呼喊声,旋即便是闹哄哄的响成了一片。
曹操立于高台,晨光勾勒出他并不高大,却是挺直的轮廓。
他微微颔首,脸上带着笑容,但眼中毫无轻松。
军心被铁腕与利诱压住、导向了他期望的方向。
但是……
这只是暂时的。
南线战场错综复杂,斐潜的阴影依旧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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