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八十章 喜讯 (第1/2页)
1990年的年底,对于京城许多普通百姓而言,空气里同样飘着股让人心里发慌的“紧”劲儿。
尽管共和国不像日本,并没有什么经济泡沫被刺破,但不少靠铁饭碗吃饭的人依然活得并不塌实。
他们肩膀上所承担的生活压力,其实并不见得比活在东京的日本民众轻松。
不为别的,就因为市场经济的风接连吹了好几年,越来越多国营单位因为受不了这股风,已经到了倒闭的边缘。
纺织厂的布堆在仓库里落灰,机器转得越来越慢。
五金厂的扳手锤子,灯泡厂的灯泡,暖瓶厂的暖瓶,毛巾厂的毛巾……统统没人要,这些厂子的工人们开始轮岗在家歇着。
就连原先门庭若市的国营饭馆,也变得冷冷清清。
原因只有一个——菜味儿一成不变,服务员脸比锅底还沉,顾客早被胡同口个体户的小馆子抢光了。
更让京城人心里发慌的的是,越来越多的农民工涌进了城,给京城人带来方便的同时,也抢占了越来越多的赚钱机会。
胡同口的早点铺,原先就只有国营的,后来自打有了卖油条的私人小贩,卖馄饨的、卖包子的,卖煎饼的就都出现了。
现在早上那叫一个热闹,隔三步就有个私人的早点摊点,吆喝声比谁都亮。
还有许多胡同口那些补鞋、磨刀的,清一色也换成了外乡口音,价格压得极低。
这还不算,医院、学校的勤杂工,工厂的搬运工,甚至居民楼的看门人,都换成了肯吃苦、工钱少的外乡人。
京城市民在不知不觉中,就渐渐丧失了这些原本属于他们的工作机会和营生。
结果就弄成现在这样,京城人做点小买卖竞争不过人家外地的,上班的要么减薪要么待岗。
说一千道一万,京城人攥着钱过日子,把一分钱掰成八瓣花的滋味,比数九寒天的冷风还刺骨。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万事无绝对,就在这人人都盼着“开年手里能多少活泛点儿”的时候,宁卫民从日本寄来的订单,像一把火,烧暖了和他有关联的许多人的心。
这排在第一位的关照对象,就是他户口所在地,也是他这辈子最早起家的地方。
1990年,月份牌上的后一天,周一。
这一天一大早,煤市街街道办李主任办公室的大门就被风风火火而来的边大妈给“咚咚咚”的敲开了。
饶是煤炉烧得正旺,炉子上的开水壶噗噗的冒着热乎气,可架不住边大妈把外面的寒风放了进来,小刀子似的往屋里钻。
这瞬间就让屋里的温度骤降,也让原本正在美滋滋看着报纸的李主任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赶紧去拿自己的搪瓷缸子捂手。
但与寒冷温度形成巨大反差的却是边大妈的精神头和她带来的喜讯。
别看老太太裹着一身寒气,棉帽子上还沾着点雪星子,可她完全称得上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别说头发梢都带上了喜气儿,连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一进来也不说别的,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文件纸,“啪”地一声拍在李主任的办公桌上。
“大主任!给您报喜来啦!卫民那孩子从日本给咱街道工艺品厂下了大订单,整整五十万!干好了,利润至少三十万,而且真要干的话,一半的货赶在年前就能完工,咱这年就妥了。”
就这一声,李主任什么都顾不得了,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
原本还打算继续去看报纸上“新年促销”的广告的眼睛登时瞪大了,闻言猛地去看办公桌上的那张纸。
他的手指在“五十万”三个字上反复摩挲,很快,就开怀大笑起来。
“哎哟,真是五十万啊!我的乖乖,这可是新年大礼包啊!卫民真是大气,有好事总想着咱们。这下咱街道工艺厂明年的年产值弄不好能到两百万了。别说大家伙年前奖金肯定能再上一个台阶,连给区里领导的拜年礼都能爆个头彩儿!”
“可不,而且这还只是刚开头。卫民发来的传真说,只要质量过关,以后还会继续要货。”边大妈凑趣儿的说,“有您的英明领导,又有卫民这孩子关照咱们。咱这街道哪儿还能穷的了呀。别说今年肯定得拿头份,以后年年都得拿头份。像过去似的,只能弄几本大美人挂历来凑数的日子,对咱们来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如此一来,李主任被捧得越发开心了。
“您还别说,因为服装厂要扩产的事儿,本来我还发愁这过年的钱有点不凑手呢。弄不好就得在大家的年节福利上省一点。现在这个订单可真是及时雨啊。我压根不用发愁了。这样啊,今年除了水果、烟酒,糖果,米面粮油之外,咱也搞点新鲜的。像什么最近正时髦的那什么黑芝麻糊、康莱蛋酥卷,还有那什么太阳神口服液,娃哈哈营业液的,你回头找人问问都哪儿买,咱也都弄点来大家分分。”
可就在边大妈笑着附和的档口。
刚乐呵两秒的李主任又想起一件事,他不由皱起眉,念叨起来。
“哎,我说,就是……咱工艺品厂,不是还得给宁卫民投资的姜饼人做春节促销礼品,合同都签死了,我记得你说那批订单也好几十万呢。有糖果盒,钥匙链什么的。你这临时又接五十万的活儿,赶在年前要干完一半,忙得过来吗?咱可别眼大肚子小,再给撑着啊。虽说卫民对咱们肯定和对别人不一样,真晚上几天交货,也不至于拿着合同来找咱们索赔。可商业就得讲究诚信,咱们彼此越是关系近乎就越不能让人家难做。要是耽误了卫民的事儿,那以后还好意思跟人家开口要活吗?”
边大妈继续点头称是,也不禁往炉边凑了凑。
她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哈了口白气,“您就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指定忙得过来。眼瞅着就过年了,谁不想多挣俩钱儿买年货?我早合计好了!大不了继续招人手,有活儿还怕雇人多啊。我还巴不得把咱们街道的待业青年去给安排上工作呢。另外,咱们的人家里有手巧的都动员上,活儿能带回家做,只要有钱赚,大伙儿的积极性保准比谁都高!”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迟疑,“我也不怕您笑话,我都想指望这笔订单给家里弄点额外收入呢。您是不知道,我大儿媳妇那厂子,早改成拿一半工资了,年货?屁都没有。还有我大儿子烧锅炉的那个澡堂子,倒是忙得脚不沾地,可不能随意涨价,他们也挣不着钱啊。煤钱,水钱倒是年年涨。他那小澡堂子顶多也就年底给发两块肥皂了。当然,也不止我们家这样,我们院里的米师傅,说他们那大观楼电影院今年的年底算是黄了,就每一部上座的片子,有时候一场就能卖出两三张票,连电钱都挣不回来。他那工资拖了俩月,天天在家唉声叹气。还有她媳妇,副食店的工作也不干了。去年您还记得吧,让‘爱国菜’给整怕了,今年主动办了病退。前儿还跟我说永定门桥下有‘水怪’,想拉着我去看热闹呢。哎呀,说起来得亏咱们大家伙还有这街道厂,有卫民从日本发来的这个订单。就这活儿一接,不光工人能拿钱,连我们家,我们小院儿的街坊都能挣几个活钱儿了,也不至于大过年,连忙年都得扣扣索索的,闻着别人家的酒肉味儿吞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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