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八十三章 忐忑 (第1/2页)
和田翔雄的家离他的殡仪馆禾木斋场,不过三条街的距离。
距离近到即便深夜要加班,他也能先回家扒口热饭,再踩着路灯的影子折返殡仪馆,把第二天的送葬流程一一核对清楚。
因此他经常回家吃饭,吃过晚饭,又回到殡仪馆。
或许在别人眼里,殡仪馆是个晦气的贱业。
可和田翔雄却从不对自己的营生感到羞耻,反倒最恨那些拿“给死人化妆”开涮的浑话。
这年头,有本事换饭吃就该被尊重。
如今的日本是现代的日本,早不是封建时代了。
殡葬从业者不再是被划进“秽多”的边缘人,遭人戳着脊梁骨歧视。
尤其在这经济垮台的年月,自杀率像疯长的野草,殡葬业这行反倒成了社会离不开的“香饽饽”。
甚至因为供小于需,早就成了被许多人追着恳求和奉承的职业。
尤其最近这段时间,看着电视里那些前阵子还在银座挥金如土、把香槟当水喝,如今抱着缩水股票在证券行哭天抢地的投机者,和田翔雄心里就透着股子看好戏的优越感。
不为别的,生而为人,最大的幸福,难道不就是和别人比较吗?
他总是忍不住这么想——你们这些家伙,赚的是镜花水月的泡沫,风一吹就破。
现在怎么样,跳楼上吊反而给我带来了额外的收入。
还是殡仪馆好啊,投机的钱来得快,去得更快,哪有我“死人饭”吃的安稳。
我赚的钱,可是实打实落进保险柜,比你们那些废纸般的股票牢靠百倍。
这还不算,和田翔雄和太太在自己家里吃晚饭的时候,心里也会泛起源于职业的骄傲。
要知道,当下的社会环境下,大多数的人家都开始拒绝奢侈品了。
好多家庭连和牛的边都摸不着,甚至有不少人要靠政府救济才能糊口。
而他们家的餐具柜上却摆着新年刚添的九谷烧瓷器,餐桌上鲷鱼刺身泛着新鲜的光泽,和牛的油花在白瓷盘里凝着琥珀色的光,这些都是如今寻常家庭连想都不敢想的硬菜。
所以和田老板夹起一块和牛,嚼着满嘴的醇香,就会感到自己很成功,很幸福。
饭后,当他学着大学里教授的派头,点了支古巴雪茄,又倒了杯老人头威士忌给自己,享受着琥珀色的酒液滑入喉咙,暖意从胃里散到四肢百骸的滋味。
他就更是对自己的生活无比满意,感觉活在人间的天堂。
等太太端着切好的网纹蜜瓜走进客厅,和田翔雄还正对着电视里股市暴跌的新闻冷笑呢。
屏幕上那些西装革履的男人,前两年还在电视上大谈“资产翻倍”,如今却对着K线图抹眼泪,在他的眼里真是滑稽。
“今晚还要回斋场?”
太太把蜜瓜放在茶几上,银叉插着的果肉水润饱满,这希罕物现在东京的超市里论片卖,那些破产的投机者怕是连闻都闻不起。
和田老板点点头,指尖的雪茄燃出红点,烟雾则从他的口中徐徐吐出。
“明天还有五六场告别仪式,晚上我还得过去看看,检查一遍才能安心。”
“最近工作很辛苦啊,你的身体受得了吗?”太太不无担心的问。
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殡仪馆的停尸间早就满了,光警察局每天通知去拉的自杀者就有十几个,而且数字还在往上涨。
以前这些尸体都归公立火葬场管,现在政府掏钱送到私人殡仪馆,明摆着是公立机构已经没办法应付这些抢着去投胎的尸首了。
“放心好了。我才五十九岁,距离退休还早呢。何况生意这么好,收入也会增加啊。这难道不好吗?”和田老板笑着说。
然而太太坐下看电视,非但没有放心的神色,反而叹了口气。
“家里的生意好自然是好事。可儿子和你的情况截然相反。立仁说他们公司要裁人,他因为房贷和车贷,愁得觉都睡不好。”
和田老板拿起一块蜜瓜塞进嘴里,甜汁在舌尖爆开,他满不在乎地冲着太太摆摆手。
“既然这样,明天你去银行取一百一十万円,先卡着赠与税的边界给立仁用吧,再多了要上税。过几个月,你可以用孙子的名义再给他一次钱。如果还不够,再用孙女的名义。”
随后,他嘴里不由埋怨儿子。
“立仁这小子就是实在,有难处不知道说,接受家里的馈赠,总比去外面借金融公司的钱要强。对咱们来说,哪怕他的公司倒闭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回家里来,让他继承我的殡仪馆好了。”
太太笑逐颜开,连声称是,可下一秒,和田却忽然愣了神。
因为电视里忽然播放新闻,说有数十人在台场展开械斗激战,死了五个人被抓十三人。
警方现在怀疑参与者是稻川会和山口组这两个日本首屈一指的帮派的成员。
甚至怀疑这两个帮派已经蠢蠢欲动要为抢夺地盘开展战争了。
而这则新闻也把多年前几乎已经被忘记的那些记忆让和田重新想了起来。
二十年前珠宝店的血光突然闯进脑海,一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的人脸,让他握着威士忌杯的手猛地收紧,杯壁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曾几何时,年少轻狂,又出身贫寒的他,也是街头雅库扎的一员。
要是当年没退出的话,他现在要么横尸街头,要么蹲在监狱里啃冷饭团了。
又哪有机会享受这安稳日子。
好在时间是最好的麻药,那些黑暗的过往渐渐淡去,他现在是受人尊敬的“和田老板”,再也不用去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了。
他只想这样平平静静过下去,直到最后在自己的殡仪馆里睡进棺椁中,被家人风风光光送走。
然而生活中的某些变化总是不尽人意,出乎意料的情况总会突然而至。
蜜瓜的甜意还没散尽,起居室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像一把冰锥扎破了客厅的暖雾。
为了不干扰和田翔雄的工作,只要他在家,家里的电话向来都是他接。
和田太太下意识往沙发里缩了缩。
和田翔雄则皱着眉起身,把杯底最后一口威士忌灌进喉咙,一边走向电话一边琢磨,会是谁的电话。
从个人角度出发,他当然希望电话是警察局来通知拉尸体的,最担心的莫过于殡仪馆禾木斋场的正常工作出了问题,下属没辙了,电话找他求助。
他抓起听筒,语气尽量保持平静,“喂,这里是和田家,请问哪位?”
结果电话那头的声音,却瞬间让和田翔雄的血液都冻住了。
“兄弟,好久没联系了。我是赵春树。我们见一面吧,有事儿跟你谈。”
胃里的威士忌和蜜瓜立刻翻江倒海,和田翔雄差点摔倒,他扶着墙才没瘫下去。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刚才想起这段最不愿触碰的往事,最不想发生的事就发生了,最不想联系的人就自己找上了门。
没错,赵春树当年曾经是他的老大,更是他的恩人。
想当初,他们一起抢劫珠宝店后,若不是赵春树帮他处理掉那具尸体和赃物,把赃款如数分给了他,还替他遮盖下所有罪责,允许他脱离江湖,与过去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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