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第一枪 (第2/2页)
“你们当中可有人知晓,本地的商户为何要针对本官?”苏尚轻声开口问道。
百姓们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没什么文化,大字不识几个,此时被问到这种事情,全都一脸茫然。只有少数见过世面的老人,略微懂得一些。
“他们说您动摇了他们的根基,让他们的生意不好做,所以就把我们赶出来了……”一位老者颤颤巍巍地说道。
苏尚微微点头,“没错,本官确实要动他们的根基。你们想必会认为,本官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对吧?”
众人皆沉默不语,虽然没人搭话,但从他们的眼神和表情中可以看出,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在他们的认知里,当官的没几个清正廉洁的。
在水梁山还未衰败之前,就是因为贪官污吏横行,才致使水梁山一步步走向没落。
苏尚见状,轻轻摇了摇头,“你们若是这般想,那就大错特错了。钱财这等身外之物,本官并不缺。你们看这衙门破破烂烂,那是县衙缺钱,并非本官囊中羞涩。陛下任命我为泗水县令,就是希望本官来整治此地,所以,我的钱财不能用在这上面。”
说罢,她伸出手指,指向与县衙一墙之隔的工厂,“你们瞧,这是我与范大东家一同修建起来的厂房,至少能同时容纳二百人做工。本地的商户之所以排斥本官,并非因为本官与他们争抢生意,而是因为本官想让你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就连站在旁边护卫的衙差,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苏尚。
一阵喧闹之后,百姓中间一个年轻小伙高声问道:“苏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尚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忧愁之色,缓缓说道:“你们一辈子在他人手底下劳作,生下孩子,儿子继承父业,女儿嫁为人妇,如此周而复始。可孩子尚未长大,你们却已衰老,身体垮了,又没钱医治,最后只能凄惨离世。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众人听闻,皆默不作声。苏尚所说的这些事,在他们的生活中屡见不鲜。许多人年轻时拼命劳作,还没等到老去,中年时就已浑身是病,难以善终。更悲惨的,早早就在病痛的折磨下痛苦死去,留下年幼的孩子,最后还被人吃了绝户,家破人亡。
苏尚用极具感染力的口吻继续说道:“在场的大多数人,肯定都经历过饥荒。就连本官,也曾亲身经历过那段艰难的岁月。那时,真可谓是饥不择食,树皮、泥土,甚至是死去之人,都能被从土里挖出来吃个精光……”
苏尚顿了一下,见百姓们已经沉浸其中,便接着说道:“每到饥荒灾年,大家肯定先是吃自家的粮食。粮食吃光了,就去借。借不到,便只能卖儿卖女。等到儿女都没了,手里的土地也保不住,只能跟着卖掉。”
苏尚的目光从百姓们麻木的脸上一一扫过,神情凝重地说道:“说实话,你们身处其中或许看不到,但我们当官的站在高处,却看得一清二楚。灾荒之年,朝廷并非没有粮食,虽说不足以让大家吃饱,但也不至于饿殍遍野。可这些做生意的,却囤积粮食,不肯拿出来救济,逼得你们卖儿卖女。这还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他们最想要的,其实是你们手中的土地。有了土地,他们就能反过来让你们为他们卖命;有了土地,他们便有能力与官府抗衡。就像今天这样,他们躲在背后当缩头乌龟,却让你们来当出头鸟,替他们打头阵……”
苏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大部分人都听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即便明白,他们依旧改变不了当下没有活计、没有收入的困境。
苏尚笑了笑,对众人说道:“你们受人蛊惑,冲击县衙,按照大秦律令,这可是斩首的大罪……”
“斩首”二字一出,人群瞬间哗然,百姓们纷纷警惕起来,甚至有人害怕得抓起了身边的农具。
苏尚却视若无睹,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但是,本官并不在乎,更不会治你们的罪!”
苏尚提高音量,言语真挚而诚恳,她站起身来,望着坐在面前的百姓,语气严肃且坚定,“以前,我曾见过一个穷人,在街上被富人撞了一下。就因为他贫穷,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差点被富人活活打死。他却毫无怨言,仿佛这世道本就如此。但本官要告诉你们,大秦的律法绝非如此!
那些商户手里的田产、名下的大宅、手下的奴仆,有多少原本是你们的,或是你们朋友、亲人的。他们仗着你们没本事、没靠山、没钱又不识字,用欺骗、抢夺的手段,夺走了本就属于你们的东西。而你们,回过头来还要对他们感恩戴德。如今本官来了,从此以后,绝不允许这种事再次发生!本官要做的,便是这样的一件大事!”
当苏尚最后一个字落下,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嘴巴大张着,却说不出话来。苏尚轻轻挥了下袖子,语气逐渐平和下来,她看向县衙后方的工厂。
“你们如今没有活计,本官有办法解决。后头的工厂即将正式投入生产,若是支持本官,便可以留下,本官会给你们安排差事。若想离开,本官也不强留。本官知道,你们有些人或许觉得回去更好,但也别以为本官好说话。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本官可是极为憎恶的。”苏尚把丑话和好话都讲得明明白白。
这时,坐在地上的百姓中有人出声问道:“在工厂里做活,待遇如何?”
苏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一个时辰六文钱,工种不同,有些待遇还会更高。工钱现做现结,一天最多只能做五个时辰。中午和晚上,本官提供食宿。这份活计可以一直做到明年十一月。”
谁都会算账,一个时辰六文钱,五个时辰就是三十文。中午和晚上都有吃有住,这就意味着这些钱大部分都能存下来。一个月下来,要是真能如此,手头便能有九百文钱。对于劳作多年却从未有过闲钱的他们来说,这样的日子简直不敢想象。
人有时候就是这般复杂,既有着卑劣的一面,也有着有趣的一面。他们大多数人或许对之前苏尚所说的土地、房子之类的并不太在意,可当听到在工厂做工的待遇远比在商户手底下好得多时,起初来县衙质问苏尚的想法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人心,往往在面临利益抉择时,便会发生倾斜。
“苏大人,我想……”有人当即就想表示留下。
可他还没说完,就被苏尚挥手打断。苏尚板着脸,对着众人高声说道:“本官再郑重声明一遍,不希望在本官的队伍里出现墙头草。给你们两天时间回去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再来县衙报名。现在,大家先回去吧!”
来县衙时,百姓们心中满是愤怒与绝望;离开县衙时,他们的心情却截然不同。有人甚至恋恋不舍,频频回头望向由粮仓改建而成的厂房。
在衙差们的带领下,百姓们陆陆续续走出县衙大门,兴奋的谈论声和激动的表情难以掩饰。
等百姓们都离开后,甚至有衙差来到苏尚面前,询问自己的家属能否也来工厂做工。得到苏尚肯定的答复后,这些衙差也皆是面露喜色。
本来,此事都在本地商户的预料和掌控之中。可当天夜里,正当所有人都准备入睡之时,一道巨响骤然划破深邃夜空。
有人打响了今晚的第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