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刻舟求剑,天子之怒 (第2/2页)
和方才如出一辙,宁老爷依旧默不吭声,并未有过只言片语的反对。
或许,懦弱只是他的伪装,他也想看看,自己夫人的莽撞能不能为他和他的儿子,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太后的语气渐渐多了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冷意,缓缓道:“齐政在下江南之前,便是县侯,从县侯升格为郡侯,是他用平定江南五省,生擒越王,稳住东南大局,并且打掉东南走私势力,为朝廷立下泼天之功,才实现的。”
“锦荣不过是挨了一顿打,齐政便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已经是陛下为了哀家和宁家的颜面着想。你们还不知足吗?”
宁夫人又道:“那锦荣也是皇亲国戚,他一个外人,怎能相提并论!而且,那大狱之中,那么辛苦,要待七日,锦荣从小就没受过什么苦,他怎么熬得过来啊!”
宁夫人说着,就开始一抽一抽地抹起了眼泪。
看着她的样子,太后的心里,却没有半分感动。
她想起了曾经她和年幼的儿子,被人陷害,关在冷宫,母子相依为命,差点被人蓄意饿死过去的经历;
她想起了还是卫王的儿子和齐政一起,衣不卸甲,马不解鞍,昼夜不休,数日之内从山西狂奔入京勤王,终定大局的日子;
她想起了齐政为了儿子的事业,只身赶赴山西,开拓局面,为剿灭太行十八寨奠定基础,又只身下江南,为了天下大局和儿子的皇位,立下不世之功的辛苦;
而现在,眼前的妇人,居然能腆着脸说出这样的话。
你们只是差点死了,我儿子竟然要在监狱里好吃好喝待整整七日!
从开始到现在,在二人不断的作死之下,太后心中最后的一点亲情也终于消散殆尽。
她语气中的寒意第一次被宁家夫妇清晰感知到,“此事已经定下,兄长难得来一次中京,就与嫂嫂多待几日,哀家会命人陪同,待锦荣出来,一起回荆州去吧。”
气场一开,方才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宁夫人登时神色一滞,不敢多言。
宁老爷连忙欠身道:“是是是,听凭娘娘吩咐。”
太后缓缓起身,将二人礼送出了宫门。
看着二人的背影,太后的目光之中,满是复杂。
人啊,总是会怀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憧憬。
比如故地重游,故人相逢,总是希望在时间的无情洗礼之后,一切都还会是原来的样子。
那里的景致依旧如故,那些记忆中的人也依旧如故。
世人都笑楚人刻舟求剑痴傻,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刻舟求剑呢?
当时光的河已经载着人走远,你在舟上的刻度再精准,也探不到同一片河水,捞不起记忆中的那柄心爱的剑了。
父亲,母亲,不是女儿不念亲恩,实在是
太后缓缓转身,风带走了她的叹息,也带走了她对这两人最后的亲情挂念。
另一边,走出来一截,宁夫人便开始对身边的夫君埋怨起来。
“你说说你,半晌屁都放不出一个,你不能求求太后娘娘嘛?”
“当年爹、娘病重,都是你我二人和锦荣侍奉在旁,为二老尽孝、送终,太后娘娘连个信都没有,如今锦荣出事了,你不知道跟娘娘好生说说吗?”
“锦荣这些年的孝心,还不能值得娘娘对他网开一面吗?想到这么乖巧懂事的锦荣在狱中受苦,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她的话,貌似是对自己夫君说的,实则全是说给前方领路的女官的。
她还在希望,对方能够回去,告诉太后,让太后回心转意。
因为,她打心底里是真这么觉得的。
她仅仅就提了严惩凶手和释放儿子这么两条微不足道的条件,都没有要求将那两个女人赐给他儿子,这要求有哪怕一点点过分吗?
什么功劳,什么了不得,那还不是太后自己嘴皮子一翻的事情?
她一个妇人都听过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话,难不成还能收拾不了一个臣子?
这不就跟她管着家里,却收拾不了一个下人一样可笑吗?
她看着一旁默不吭声的夫君,用肘子撞了他一下,示意他跟自己唱和一下,再加把劲!
宁老爷叹了口气,“其实也挺好了,至少锦荣再过几日就出来了,我们回去之后,好好过日子吧。”
宁夫人一听这话,对猪队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声调一高,“你说什么胡话呢?那牢狱是人待的地方吗?合着打人的逍遥法外,被打的还要受罪?这天底下还有王法吗?你这还是皇亲国戚吗?”
宁老爷苦着脸正要说话,忽然面色一变。
宁夫人还没意识到什么,掐了他一把,“说话啊?现在没话说了?”
前方女官的声音救了她,“奴婢拜见陛下。”
宁夫人扭头,瞧见一袭明黄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连忙骇然地和夫君一道跪下,“草民/民妇拜见陛下!”
新帝看着二人,步履不停,“带他们过来。”
二人一头雾水与惶然,跟着新帝身后的内侍,来到了一处偏殿之中。
看着背对他们负手而立的皇帝陛下,二人连忙重新跪下。
新帝转身,也没有让他们起来,目光冷冽,“听起来,你们似乎对母后和朕的处置,很不满?”
二人连忙跪伏在地,连称不敢。
新帝冷哼一声,“你们觉得,齐政打了你们的儿子,是在欺负他,是让他受了罪,受了辱,但你们知不知道,齐政这是救了他!”
“朕知道你们不信,觉得朕是在胡说。孟辛二女,一个爷爷是桃李满天下的天下文宗,一个爷爷是门生故吏遍朝堂的当朝太师,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宁锦荣一个人,得罪了二女,就是得罪了这两位朕都惹不起的老人,意味着他要与全天下多数的读书人和官僚为敌!”
“自己想想,如果齐政不打他,不亲自了结了此事,他会是什么下场?”
“他宁锦荣,将来能被天下读书人和官员整死!弄死他,是这些读书人和官员扬名立万的捷径,甚至连朕都不一定能阻止得了!你们又扛得住吗?”
宁家夫妇骇然跌坐,他们的父亲就是荆楚有名的大儒,对这样的情况并不陌生,甚至也真发生过有人试图仗势欺人,最后被荆楚士林联合攻讦的故事。
而这一次,自己的宝贝儿子得罪的是天下文宗和当朝太师,并且看样子皇帝和太后并不会保他
新帝的声音冷冷响起,“齐政为了不让朕和太后为难,亲自动手打了他,这事儿就算了结了。其余人不会因此再得到孟夫子、老太师和齐政的欣赏与赞许,便也不会再刻意针对宁锦荣了,不会对他出手了!”
“这是何等的恩情,你们居然还在这儿心怀愤懑,那要不朕不处置他宁锦荣,让他逍遥法外,你们看看,你们接下来将面对什么!”
宁老爷当场磕头如捣蒜,连声道:“陛下开恩,陛下开恩,草民对陛下的决定绝无异议!”
新帝面色依旧,“你们觉得,关他宁锦荣七日,是委屈了他,朕倒是觉得,便宜了他!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些日子,朕的这位好表弟,在荆楚之地,都干了些什么!”
说着,他抓起一旁桌案上的一沓卷宗扔在了二人面前。
“看看吧!朕也看看你们还有何话说!”
“你们若是说你们全然不知,那朕就要好好问问你们是如何管教的了!”
宁老爷随便拿起一张,扫了一眼,登时面色大变。
瞧见那上面几乎如同亲身经历一般的内容,他第一次对皇权产生了生动而具体的畏惧。
新帝看向宁夫人,“短短不到一年,恶行累累,手上人命就有好几条,还好意思在这儿装无辜,装清白?你们口中说出那句乖巧懂事,你们不觉得害臊吗?!你们知不知道,这是欺君?!”
新帝的怒喝,让宁夫人也彻底不敢言语,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一句话也不敢说。
新帝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心头的怒火。
“朕答应过母后,会给她和宁家一个交代,所以,齐政的爵位朕会降。但朕并不认为他做错了什么!”
“按照本朝惯例,你们身为太后亲族,是可以封侯的。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不要想了。”
“七日一满,带着宁锦荣,回去荆州,无朕旨意,其不得出荆州府半步!”
说完,新帝拂袖而去,留下了呆若木鸡的宁家夫妇。
齐府,齐政坐在后院的凉亭之中,秋色相伴,惬意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册。
田七匆匆而来,低声道:“公子,宁锦荣的父母已经被接引入宫。”
齐政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依旧淡定地看着书。
“公子不担心?”
齐政淡淡一笑,“跳梁小丑而已,比起他们,我现在更担心北面,算起来,熊翰现在应该已经抵达渊皇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