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茶马博弈 (第1/2页)
第六章 茶马博弈
赵清真在昏迷中沉浮。
黑暗中有光影晃动,像是水波,又像是火焰。他看见金沙江的急流吞噬脚夫,看见噶举寺的大火舔舐经堂,看见黑狐那双锐利的眼睛,最后是李文忠阴鸷的面容和破空而来的箭矢。
痛。肩头的箭伤像是有火在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痛楚。
有人在耳边低语,是藏语,他听不懂。然后是清凉的触感,有草药敷在伤口上,疼痛稍缓。他努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如铅。
不知过了多久,赵清真终于从昏迷中苏醒。
映入眼帘的是噶举寺客房熟悉的梁木,空气中弥漫着藏药和酥油混合的气味。他试着动了下,肩头传来剧痛,不由闷哼一声。
“道长醒了?”贡却坚赞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老喇嘛走进来,手中端着药碗:“你已昏迷两日。箭伤不深,但箭头淬了毒,若非救治及时,恐有性命之忧。”
赵清真挣扎着要坐起,贡却坚赞按住他:“别动,伤口刚包扎好。”
“多谢喇嘛相救。”赵清真声音沙哑,“我昏迷这两日,可有大事发生?”
“有。”贡却坚赞神色凝重,“陈大人到朵干了,而且一来就遭遇刺杀。”
“什么?”
“就在你回来的那日清晨,陈大人在都司衙门遭刺客行刺,所幸只伤了手臂。”贡却坚赞道,“刺客当场自尽,身份不明。但陈大人认定是黑狐所为,已下令全城搜捕。”
赵清真心念电转:“不是黑狐,是李文忠。”
他将那日所见所闻详细告知。贡却坚赞听罢,长叹一声:“果然是他。李文忠在朵干经营十余年,上下皆有他的人。陈大人若要整顿,第一个要动的就是他。”
“陈大人可知李文忠有问题?”
“恐怕不知,至少没有证据。”贡却坚赞摇头,“李文忠此人狡猾,表面上恭顺,背地里却搞小动作。刺杀之事,他完全可以推给黑狐。”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贡却坚赞沉吟片刻:“当务之急是让你与陈大人见面。你亲眼见过李文忠与黑狐勾结,这是重要证据。只是...”他看向赵清真的伤,“你现在这样子,如何进城?”
赵清真咬牙:“不妨事,我撑得住。”
“不可逞强。”贡却坚赞道,“这样吧,我修书一封,让扎西送去都司衙门,约陈大人来寺中见面。此地安全,且你是为救我寺受伤,陈大人理应来探望。”
“他会来吗?”
“以我对陈大人的了解,他会。”贡却坚赞笃定道,“此人虽严厉,但明事理。他需要了解朵干真实情况,而我们能提供。”
事不宜迟,贡却坚赞当即修书,派扎西送去。为防止李文忠拦截,特意让扎西扮作香客,混在朝圣队伍中进城。
赵清真在寺中养伤,心中却焦急如焚。每耽搁一日,变数就多一分。李文忠得知自己逃脱,必会加紧行动。而陈继先若不能迅速掌握局面,恐怕会陷入被动。
这日午后,赵清真在院中慢慢走动,活动筋骨。肩伤虽痛,但已能忍受。贡却坚赞的藏药确实有效,伤口愈合得很快。
一个小喇嘛匆匆跑来:“道长,扎西回来了!”
赵清真急忙回房。片刻,扎西进来,风尘仆仆,但面带喜色:“师父,道长,信送到了!陈大人看了信,说明日午后便来寺中拜访,只带两个随从。”
“好!”贡却坚赞抚掌,“陈大人果然雷厉风行。”
扎西又道:“我还打听到一件事。陈大人下令,三日后在扎西岗重开茶马市集,所有商队必须到场登记,领取新勘合。逾期不到者,货物一律没收。”
赵清真心头一紧。重开市集是好事,但必须到场登记,意味着他的队伍必须进城。而城中,李文忠必然布下天罗地网。
“还有,”扎西压低声音,“黑狐昨日劫了送往都司衙门的粮队,杀了好几个官兵。现在全城戒严,进出都要严查。”
局势越来越紧张了。
贡却坚赞看出赵清真的忧虑:“道长莫急。明日陈大人来,我们与他商议对策。若能将李文忠一举拿下,危机自解。”
话虽如此,但赵清真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李文忠在朵干根基深厚,没有确凿证据,陈继先也动不了他。而证据...那日在院落中听到的对话,只有他一人听见,口说无凭。
必须找到更确凿的证据。
次日午后,陈继先如约而至。
他只带了两个亲兵,便服骑马,看上去像个寻常的汉地士绅。但赵清真注意到,他腰间佩剑,马鞍旁挂着弓袋,显然保持着警惕。
贡却坚赞率众在寺门迎接。陈继先下马,抱拳道:“贡却坚赞堪布,久仰。本官来迟,还望恕罪。”
“陈大人客气,请进。”
入内落座,奉上酥油茶。陈继先开门见山:“堪布信中言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何要事?”
贡却坚赞示意赵清真:“此事由赵道长来说更为清楚。”
赵清真起身施礼,将如何发现黑狐与李文忠勾结的经过详述一遍。陈继先静静听着,面色不变,但眼神越来越锐利。
“道长所言,可有证据?”
“贫道亲耳听见李文忠与手下密谋,亲眼见到黑狐头领马三彪在烽火台交易。”赵清真道,“那批茶叶,正是贫道在金沙江损失的那批。大人若不信,可派人去烽火台查证。”
陈继先沉吟:“烽火台本官已派人查过,确有交易痕迹,但货物已被转移。至于李文忠...”他顿了顿,“李副使在朵干任职多年,颇有政绩。若无确凿证据,本官难以轻信。”
赵清真心中暗叹。果然如此。
贡却坚赞开口:“陈大人,李文忠表面政绩,实则是与黑狐勾结,纵容走私,从中牟利。贫僧在朵干多年,所见所闻,皆可作证。只是苦于没有物证。”
“物证...”陈继先手指轻叩桌面,“道长说,李文忠派人刺杀你,是因为你听到了他们的密谈?”
“正是。”
“那就奇怪了。”陈继先抬眼,“李文忠若要灭口,为何不派更多人?让你逃脱,岂不是留下祸患?”
赵清真一怔。这确实是个疑点。那日若非周掌柜相助,他确实难以逃脱。但李文忠手下显然不弱,若真要杀他,不该如此大意。
“除非...”陈继先缓缓道,“他是故意放你走。”
“故意?”
“对。”陈继先起身踱步,“李文忠若真与黑狐勾结,行事必然谨慎。他明知你已听到密谈,却让你逃脱,只有一种可能——他想借你之口,传递某种信息。”
“什么信息?”
“本官也不知。”陈继先摇头,“或许是想试探本官的反应,或许是有更深的图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李文忠此人,不简单。”
气氛凝重。贡却坚赞打破沉默:“陈大人,三日后重开茶马市集,您有何打算?”
“引蛇出洞。”陈继先直言不讳,“李文忠若真有鬼,必会在市集上做手脚。本官已布下眼线,只等他露出马脚。”
“那贫道的商队...”
“道长必须到场。”陈继先看向赵清真,“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你是诱饵,也是证人。放心,本官会派人保护。”
赵清真苦笑。这分明是把他置于险境,但眼下别无选择。
“贫道遵命。”
陈继先又交代了些细节,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他对赵清道:“道长勇气可嘉,本官佩服。此事若成,道长于朝廷有功,本官必当上报。”
“贫道不求有功,但求无愧于心。”
陈继先点头,上马离去。
待他走远,贡却坚赞叹道:“陈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心思缜密,行事果决。只是...此法太过冒险。”
“无妨。”赵清真已下定决心,“该来的总会来。与其躲藏,不如面对。”
接下来两日,赵清真在寺中加紧疗伤,同时安排商队准备。货物重新清点打包,骡马检查休整。老何忧心忡忡:“道长,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
“我知道。”赵清真平静道,“但你记得师父常说的话吗?‘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咱们既然走上这条路,就该有面对风险的觉悟。”
“可是...”
“没有可是。”赵清真打断他,“老何,你跟我多年,该知我的脾气。有些事,明知危险,也必须做。”
老何沉默片刻,重重点头:“我明白了。道长去哪,我就去哪。”
第三日清晨,队伍出发前往扎西岗。贡却坚赞派了十个年轻力壮的喇嘛随行保护,都暗藏兵器。扎西和格桑作为向导,也一同前往。
一路上,赵清真沉默不语。他腕上的菩提念珠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强巴堪布的赠言犹在耳边:商路亦是修行路。
是啊,这趟朵干之行,何尝不是一场修行?面对生死,面对利益,面对道义抉择,每一关都在考验他的本心。
师父曾说:“修道之人,当明心见性。”他的“性”是什么?是那个在丹房中清修的道士?还是那个在商路上奔波的商人?或许,两者都是,也或许,两者都不是。
午时前,队伍抵达扎西岗。城门守卫比前几日更加森严,所有进城者都要搜身检查。赵清真的勘合被反复查验,货物也被翻了个遍,耽搁了半个时辰才放行。
进城后,只见街上行人稀少,商铺大多关门,只有茶马市集方向传来喧哗声。队伍来到市集,这里倒是热闹。上百个摊位已经摆开,汉藏蒙各族商人聚集,货物堆积如山。但仔细观察,会发现许多商人神色紧张,不时四下张望。
都司衙门在市集东侧搭了个高台,陈继先端坐台上,左右是朵干都司的官员,李文忠也在其中。台下有官兵维持秩序,戒备森严。
赵清真让队伍在指定区域摆开摊位,自己则观察四周。他发现,市集中混着不少便衣官兵,显然是陈继先的安排。而几个角落,有些行迹可疑的人在徘徊,很可能是李文忠或黑狐的人。
“道长,你看那边。”老何低声示意。
赵清真顺他目光望去,只见一队人马进入市集,约二十余人,穿着普通牧民服装,但个个精悍,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为首的是个黑袍人,虽然蒙着面,但身形与马三彪相似。
黑狐果然来了。
陈继先也看到了,但他不动声色,继续主持市集开场仪式。按照惯例,他先宣读朝廷诏令,宣布茶马贸易新规,然后开始登记商队,发放勘合。
轮到赵清真的队伍时,陈继先特意多看几眼,但公事公办,验货、登记、发勘合,并无特殊对待。赵清真领了勘合,正要退回摊位,忽听一阵骚乱。
“有刺客!”
只见人群中突然冲出十几个黑衣人,手持钢刀,直扑高台。官兵急忙护驾,与刺客战成一团。市集顿时大乱,商人们四散奔逃,货物被撞翻,骡马受惊嘶鸣。
赵清真护住货摊,眼见那队“牧民”也趁机发难,却不是冲向高台,而是直奔几个大商人的摊位,开始抢劫。
“是黑狐!”老何惊呼。
果然,马三彪掀掉黑袍,露出真容,指挥手下大肆劫掠。他们的目标明确,专抢茶叶、丝绸等贵重货物,得手就往市集外冲。
陈继先在台上指挥若定:“第一队保护商旅,第二队追捕劫匪,第三队封锁市集出口!”
官兵分头行动。但黑狐显然早有准备,抢了货就分散突围,马匹早已备在市集外,上马就跑。
混乱中,赵清真注意到李文忠的举动。这位副指挥使看似在指挥平乱,实则暗中示意几个亲兵,放走了一股劫匪。
“道长,咱们的货!”老何急道。
赵清真回头,只见几个黑狐匪徒正冲向他们的摊位。他拔刀上前,拦住去路:“站住!”
匪徒狞笑:“道士也来凑热闹?找死!”挥刀砍来。
赵清真运刀格挡,肩伤疼痛,力道不足,被震退两步。几个喇嘛冲上来相助,双方战成一团。
这时,高台上又生变故。一个刺客突破护卫,逼近陈继先。陈继先拔剑迎战,剑法凌厉,几个回合就将刺客刺伤。但那刺客悍不畏死,竟掏出匕首掷向陈继先。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射中刺客手臂。匕首偏了方向,擦着陈继先耳边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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