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9章暗香浮动,残局重开 (第2/2页)
林默涵已经到了。
他换上了一身考究的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活脱脱一个从上海来的富商。他正与几位收藏家谈笑风生,谈论着最近从大陆流散出来的书画真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惊讶,没有喜悦,只有一种久别重逢的、近乎冷漠的平静。那是属于特工的默契。
“林老师,来得正好。”魏夫人招手示意她坐下,“这位是沈先生,专程从上海来,为我们这些‘文化难民’带来了一些故国的墨宝。”
“沈先生。”陈明月微微颔首,姿态优雅。
“林老师的大名,如雷贯耳。”林默涵——此刻的“沈先生”——回以一笑,眼神深邃,“昨日那阕《采桑子》,我听了,真是‘断肠声里忆平生’啊。”
他的话里有话。
陈明月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沈先生说笑了,不过是些无病**罢了。”
“无病**?”林默涵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我看林老师的眼神,倒像是藏着许多故事。比如……这茶。”
他将一杯茶推到陈明月面前。
那是一杯上好的冻顶乌龙,汤色金黄,香气馥郁。
“请。”林默涵举杯。
陈明月看着他。
他没有喝。
他的杯子悬在半空,眼神示意她看向杯中。
这是暗号。
举杯不饮。
危险!
陈明月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茶会,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她,或许也针对林默涵的局。
她端起茶杯,指尖微微发凉。
“沈先生这杯茶,敬的是什么?”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像是被看穿心事的慌乱。
林默涵的目光越过她,看向水榭入口。
两名穿着便衣的男子,正看似随意地站在桥头,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视着水榭内。
“敬往事。”林默涵缓缓说道,依旧没有放下杯子,“有些往事,如这杯中茶,看似平静,底下却滚烫。一饮而尽,会烫伤喉咙;浅尝辄止,又品不到真味。”
他在警告她。
这茶会,这水榭,这看似风雅的一切,都是滚烫的油锅。
陈明月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她将茶杯放下,并未沾唇。
“沈先生太高看我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精光,“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也不想品什么真味。我只求……安稳度日。”
这句话,是对林默涵说的,也是对魏夫人说的。
她在示弱。
魏夫人一直在观察着他们,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林老师倒是实在。不过,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安稳?除非……心里干净。”
“心里干净,何处不干净?”陈明月抬起头,直视魏夫人,“夫人,您说呢?”
空气再次凝固。
林默涵趁机放下茶杯,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言归正传。我今日来,是想请诸位掌掌眼。这是一幅董其昌的《秋兴八景》局部,据说是当年溥仪带出宫的旧物。不知魏夫人可有兴趣?”
他将锦盒打开。
一幅古朴的画卷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转移话题,让魏夫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她凑近细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陈明月知道,这是林默涵的缓兵之计。
她悄悄环顾四周。水榭的柱子上,挂着一幅字画,正是昨日她吟诵的那阕《采桑子》。那是周婉如特意让人挂上去的,作为“雅集”的纪念。
此刻,那幅字画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像一只无声的眼睛。
她忽然明白了。
林默涵不是来救她的,他是来利用她的。
他利用这场茶会,利用魏夫人的贪婪,将情报传递出去。那幅《秋兴八景》是假的,真正的信息,藏在那幅《采桑子》的字画里,或者,藏在那幅字画的装裱之中。
而她,陈明月,就是那个最完美的掩护。
她是“林文君”,是那幅字的作者,是这场风雅局的主角。只要她稳住,那幅字就安全;只要她不露馅,情报就能随着那幅字,被魏夫人“收藏”进她的公馆,再由他们的人在后续的行动中取走。
这是一个险之又险的计划。
稍有不慎,她和林默涵都会万劫不复。
她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林默涵正在与魏夫人谈论画作的真伪,言辞恳切,逻辑严密。他甚至拿出放大镜,指点着画上的几处细微破绽,证明其为真迹。
魏夫人显然动心了。
这幅画,既是财富,也是她向丈夫邀功的资本。
陈明月看着林默涵的侧脸。那个男人,永远都在计算,永远都在布局。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这种被忽略的感觉,让她感到一阵刺痛,却又莫名地安心。
因为他越是冷静,就说明计划越在掌控之中。
“这画,我要了。”魏夫人终于下了决心,声音里难掩激动,“沈先生,开个价吧。”
林默涵报出一个天文数字。
魏夫人眉头都没皱一下:“钱不是问题。只是,这画……”
“这画来路虽正,但毕竟敏感。”林默涵压低声音,“我不能直接出手,否则会惹上麻烦。不如这样,我将画留在这里,由林老师代为保管。夫人您稍后派人来取,如何?神不知,鬼不觉。”
他将目光投向陈明月。
“林老师,可否行个方便?”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明月身上。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个机会。
如果她拒绝,会引起怀疑;如果她答应,她将成为这桩“非法交易”的直接参与者,罪名坐实。
她看着林默涵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一丝几不可察的歉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她微微一笑,伸手抚过那幅《采桑子》的卷轴:“沈先生信得过我,是我的荣幸。这幅画,就与我的这幅字,做个伴吧。”
“好!”林默涵击掌称赞,“那就这么说定了。”
茶会的气氛,在这一刻诡异地变得热烈起来。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
魏夫人志得意满,周婉如笑容可掬,宾客们继续谈笑风生。
只有陈明月和林默涵知道,一场无声的风暴,已经在这座水榭中悄然成型。
茶会结束,宾客散去。
陈明月抱着那个装着“国宝”的锦盒,走下九曲桥。
林默涵没有与她同行。
她独自一人,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怀里抱着的不是一幅画,而是一颗定时炸弹。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被动的“棋子”。她接过了这颗炸弹,也就接过了掌控棋局的权力。
回到小院,她将锦盒放在桌上,没有打开。
她走到窗前,看着院中那棵老榕树。雨停了,树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折射着午后的阳光。
她从发间取下那支玉兰簪。
簪心是空的。
她轻轻旋开簪头,里面藏着的不是胶卷,而是一小粒白色的药丸——那是林默涵给她的最后保障。如果被捕,这颗药丸能在三秒内让她“自然死亡”。
她看着那粒药丸,忽然笑了。
她将药丸倒出来,放在手心。然后,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将杯中残茶,缓缓倒在药丸上。
药丸迅速溶解,化为一滩无色的液体。
她不能死。
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她要活着,活着看到林默涵的计划成功,活着看到那个时代的落幕,活着……与他再次站在阳光下,而不是永远活在阴影里。
她将空簪子重新插回发间,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
镜中的女人,眼神不再有丝毫的怯懦与迷茫,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
夜色降临。
她吹灭油灯,只留下一盏小小的烛台。
她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
她不再复盘,而是开始写诗。
**“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
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声。”**
写罢,她将诗稿折好,放入一个信封。
明天,她会将这封信,交给那个常来送菜的女学生——一个她暗中观察了许久、眼神清澈、家境贫寒却成绩优异的女孩。
这是新的“信鸽”。
她知道,林默涵的计划,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准备好了。
窗外,一只夜枭掠过树梢,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
陈明月吹灭蜡烛,房间陷入黑暗。
她坐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风声,仿佛在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又仿佛在等待着一场不可避免的暴风雨。
在黑暗中,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第005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