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破碎时 (第1/2页)
清晨七点五十分,沈知意站在陆宴办公室门外。
走廊空旷,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沉沉地压在她的肩头。护士清晨转达的通知言犹在耳:“陆医生让您八点整去他办公室,商讨患儿后续治疗及安置方案。”“安置方案”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针,钉在她的神经上。
乐乐的情况明明在好转,为什么突然要谈“安置”?
她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面对陆宴时都要强烈。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握着病房门把手时残留的、乐乐小手的温热触感,此刻也驱不散指尖的冰凉。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进。”里面传来陆宴的声音,平静无波。
推门进去。办公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都市晨景。陆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穿白大褂,只着一件熨帖的黑色衬衫,领口松开一颗纽扣。他面前没有摊开的病历,没有待处理的文件,只有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黑咖啡。
他正在看一份报告。不是常见的病历纸张,而是质地特殊的鉴定机构专用文件纸。
沈知意的目光一触及那份文件,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认得那个机构的logo,很小,印在页眉。
陆宴没有抬头,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坐。”他依然没有看她,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实习生。
沈知意僵硬地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前,没有坐下。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份报告上,又猛地转向陆宴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里寻找一丝端倪。
陆宴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页,将报告轻轻合上,放在桌面中央。然后,他端起咖啡杯,缓缓啜饮一口,这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投向站在对面的她。
那目光,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暴风雪来临前,冻结一切的湖面。
“沈予乐,男,四岁。”陆宴开口,声音不高,每个字却清晰得像冰凌坠地,“根据我中心采用STR分型检测技术进行亲权鉴定,累积亲权指数(CPI)为4.5×10^9,父权相对机会(RCP)大于99.99%。支持陆宴是沈予乐的生物学父亲。”
他念的是报告上的结论,一字不差,语气平稳得像在宣读一份普通的化验单。
沈知意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彻底失声、失色。她听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呼吸,眼前只有陆宴那张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脸,和桌面上那份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文件。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四年小心翼翼隐藏的秘密,无数个日夜的恐惧和侥幸,在这一刻,被这份冰冷的科学报告,碾得粉碎。
“四年前,离婚后一个月,你发现自己怀孕。”陆宴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这是一个完全掌控的姿态,“你没有告诉我,选择独自生下孩子,并隐瞒他的存在至今。”
他陈述着事实,没有疑问,只有确认。
沈知意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不得不伸手扶住椅背,才勉强站稳。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空白,又仿佛有无数尖啸的回音。
“为什么?”陆宴问。只有这三个字,却比他之前所有的质问加起来,都更沉重,更锋利。
为什么?沈知意想笑,眼泪却先一步冲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为什么?因为他当时冷漠地说“打掉,陆家不需要意外的继承人”?因为苏晚拿着伪造的、她“出轨”的照片找上门?因为在那段婚姻里,她早已尊严扫地,不想让孩子也成为他眼中“不值钱的意外”?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颤抖的、带着破音的反问:“告诉你……然后呢?陆宴,然后你会怎么做?像处理一个商业项目一样,把他‘安置’好?还是让他像当年的我一样,成为你完美人生计划里一个需要被修正的‘错误’?”
陆宴交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强忍的泪水,眼神深暗如渊。
“那是我的判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隐隐透出一丝紧绷,“你没有权利替我做出选择,更没有权利,剥夺我作为父亲的身份和权利,整整四年。”
“父亲?”沈知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终于滚落,“你配提‘父亲’这两个字吗?乐乐出生的时候你在哪里?他第一次发烧吓得我整夜不敢合眼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现在,凭着一张纸,你就要来行使‘父亲的权利’?”
她的质问,带着积压四年的血泪,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陆宴下颌的线条绷紧了。沈知意的话,像一把钝刀,割开了某些他从未仔细审视过的区域。但他迅速将那一丝波动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被彻底欺瞒后的震怒和冰冷决断。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我的‘资格’。”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一步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阴影将她完全笼罩。“法律会做出判断。而现在,事实很清楚——你,沈知意,恶意隐瞒非婚生子事实,剥夺生父知情权与抚养权。”
他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微微俯身,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她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宣告他的判决:
“乐乐,是我的儿子。从今天起,他的治疗、生活、教育,一切由我负责。而你——”他顿了顿,语气里淬着冰,“在乐乐完全康复,并且我认为你‘适合’继续担任母亲角色之前,你的探视权,需要经过我的批准。”
“你……你说什么?”沈知意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声音尖利起来,“陆宴,你疯了!你不能这么做!乐乐是我的命!”
“正因如此,你才更需要‘冷静’。”陆宴直起身,语气毫无转圜余地,“你的情绪不稳定,教育理念存在问题,经济基础薄弱,无法为孩子提供最优的成长环境。作为他的生物学父亲和法定监护人之一,我有责任,也有能力,做出对他最有利的安排。”
“法定监护人?我们早就离婚了!”沈知意气得浑身发抖,“你没资格……”
“资格?”陆宴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可以试试,拿着这份亲子鉴定报告,去任何一家法院,看看法官会如何裁定一个故意隐瞒孩子存在四年的母亲,和一个有能力提供顶级医疗、教育和生活保障的父亲,谁更适合获得主要抚养权。”
他太清楚了。清楚法律的倾斜,清楚资本的重量,更清楚她此刻的孤立无援。
沈知意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头顶。他说得对,她毫无胜算。在陆宴庞大的财富和资源面前,她那点微薄的积蓄和拼命争取来的事业,不堪一击。
“你这是在逼我……”她喃喃道,眼神涣散。
“我是在给你选择。”陆宴走回办公桌后,重新坐下,姿态恢复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交锋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选择一,配合我的安排。乐乐出院后,暂时住在陆宅,由专人看护照料,你可以有限度地陪伴。等他身体完全康复,适应新环境后,我们再商议后续。”
“暂时?有限度?”沈知意惨笑,“这跟囚禁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你还能见到他。”陆宴的目光锐利如刀,“选择二,你可以拒绝,带着孩子离开。然后,我会立刻启动法律程序,正式争夺抚养权。届时,你见到孩子的机会,恐怕只会更少,过程……也会体面得多。”
体面。他在用最不体面的方式,威胁她。
沈知意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像抵御严寒,又像最后的自我保护。她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惨无人色的脸。办公室里有地暖,她却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沉默,如同漫长的凌迟。
陆宴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缩成一团的、脆弱的背影,看着她肩膀上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他交叠的手指收紧了,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意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麻木。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那份亲子鉴定报告上。
“我需要一份复印件。”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陆宴挑眉。
“既然是‘合作’,”沈知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总该让我这‘不合格’的母亲,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
陆宴看了她两秒,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复印件,推到她面前。
沈知意拿起那份纸,指尖冰凉。她没有再看上面的结论,只是折好,紧紧攥在手里,纸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遥远得不像自己的,“我‘配合’。”
这两个字,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也签署了她未来一段时间的卖身契。
陆宴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明智的选择。”他按下内线电话,“张妈,带沈小姐去老宅,安排东侧套间。通知王律师,起草一份关于孩子暂时共同生活安排的备忘录,条款……就按我之前说的。”
他放下电话,看向依旧站在原地、如同木偶般的沈知意。
“回去收拾一下,乐乐这边有特护,你可以放心。”他的语气,仿佛在吩咐下属完成一项工作,“晚上,我会回去。”
沈知意没有回应,也没有看他。她攥着那份复印的鉴定报告,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向办公室门口。脚步虚浮,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即将碎裂的僵硬。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陆宴复杂难辨的目光。
走廊的光线似乎格外刺眼。沈知意靠着墙,缓缓展开手中被汗水浸湿的纸张,目光再次落在“支持陆宴是沈予乐的生物学父亲”那一行字上。
原来,这就是结局。
不,这也许,只是另一个深渊的开始。
陆家老宅。
车子驶入那扇高大的雕花铁门时,沈知意闭上了眼睛。熟悉的景致,哪怕隔了四年,依旧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园林,沉默的喷泉,还有主宅那栋庞大而冰冷的欧式建筑。
张妈早已候在门口,脸上依旧是那副训练有素的恭敬,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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