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尚宫局对簿 (第1/2页)
进宫那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朱雀门高大的门楼。
我换上了一套半新不旧的青色僧衣,头发紧紧束在帽巾里,不施脂粉,跟在净尘师太身后,步履恭谨。静安师太也同行,她宫中人脉更熟,算是我的“担保人”。
我们没有走嫔妃命妇出入的宫门,而是从掖庭侧门进入。带路的是一名不苟言笑的中年女官,姓严,是尚宫局司制司的典记,官阶不高,但眼神锐利如刀,一路无话。
穿过一道又一道高墙深巷,压抑感扑面而来。宫墙巍峨,琉璃瓦在阴天里泛着冷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香火、尘土和某种无形威仪的气息。偶尔有衣着光鲜的宫女或宦官低头快步走过,眼角余光扫过我们这一行“外来者”,带着审视和疏离。
这就是皇宫。权力的心脏,也是吞噬无数青春的巨兽。
我低眉敛目,心里却飞速盘算。
萧淑妃……那个历史上以娇纵善妒闻名、最终被做成人彘的妃子。她为什么会用我的香膏?是真的偶然所得,还是有人故意送到她面前?起红疹,是香膏真的有问题,还是她自导自演,或是被人下了别的药?
严典记将我们带到尚宫局的一处偏厅。厅内陈设简单,上首坐着两位女官。一位年约五十,面容严肃,穿着深青色官服,是尚宫局司正,姓郑,掌纠察宫闱、刑罚之事。另一位三十许人,面容白净,眉眼温和些,但眼神精明,是司制司的掌制,姓方,掌管宫内衣物、妆品等制作。
“感业寺净尘(静安),携弟子武媚,拜见郑司正、方掌制。”净尘师太合十行礼,我和静安师太也跟着行礼。
“免礼。”郑司正声音平板,“武媚,你可知因何事传你入宫?”
“弟子听闻,是因弟子所制香膏,与萧淑妃娘娘玉体欠安有关。”我垂首回答,声音清晰,“但弟子实不知详情,亦确信弟子所制之物纯净无害,恳请司正明察。”
“哦?”方掌制开口,语气比郑司正和缓,“你倒笃定。宫中太医查验过淑妃娘娘所用的香膏,其中确含微量铅粉,且与寻常铅粉不同,更易引发肌肤敏感。淑妃娘娘用后,面上红疹便是明证。”
铅粉?这时代女子常用铅粉敷面增白,但我的香膏里绝无此物!
“不可能!”我猛地抬头,又立刻意识到失态,压下激动,“回禀掌制,弟子所制‘净心祈福膏’,原料仅为猪胰、草木灰、灯油、桂花等常见之物,绝无铅粉,更无特殊铅粉。此膏乃洁面之用,并非敷面增白之物,添加铅粉有害无益,弟子岂会自毁根基?”
“那这盒香膏,你如何解释?”郑司正示意严典记将那个作为“证物”的粗陶盒拿上来,放在我面前。
我仔细看去。盒子确实是我第一批给赵娘子的那种粗陶盒,底部有我让静心画的简易莲花纹。但打开一看,里面的膏体颜色似乎比我做的略暗一些,气味……我凑近小心嗅了嗅,除了桂花和油脂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金属涩味。
“可否允许弟子仔细查验此膏,并与弟子预留的同批次样本对比?”我请求。
郑司正与方掌制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
严典记取来我带来的样本。我将两盒膏体分别挖出一点,放在白瓷碟里对比。肉眼可见,“证物”膏体颜色略深,质地似乎更“实”一些。我用银簪(宫中验毒常用)分别挑起一点,在指尖捻开。我的样本触感细腻滑润,易推开;“证物”则略有颗粒感,推开后肤色有极细微的不自然白。
“司正,掌制,”我心中已有七八分把握,“此‘证物’绝非弟子亲手所制。其一,颜色有异;其二,质地不同,含有细微颗粒;其三,气味略浊;其四,”我拿起银簪,“银簪挑过弟子样本,并无明显变化,但挑过此‘证物’,簪尖有极淡灰痕,虽不明显,但确与铅物接触迹象相符。”
方掌制亲自接过银簪查看,眉头微蹙。
“即便如此,如何证明此物非你所制?或不是你配料时混入杂质?”郑司正追问。
“弟子请求当场重新配制一份‘净心祈福膏’。”我朗声道,“请司正、掌制派人监督,从取料、处理到成膏,每一环节皆可查验。制成后,可与‘证物’及弟子样本对比,一辨真伪!”
这是我在寺里就想好的策略。真金不怕火炼。
郑司正沉吟片刻:“准。方掌制,此事交你监督。所需物料,着人按她要求准备。”
“是。”方掌制应下,看向我,“你需要何物?”
“新鲜猪胰脏一副,洁净草木灰一盆,清水,普通灯油(或植物油)一罐,干桂花一小包,干净陶罐、木杵、滤布、小火炉。”我报出清单。
这些东西很快备齐,就在偏厅隔壁的一间小值房里。方掌制亲自监督,严典记和另外两名宫女在旁记录。
我不慌不忙,开始操作。清洗猪胰,捣烂成茸;草木灰加水搅拌,静置取上清碱液;混合、搅拌、加入融化的灯油、加入桂花末……每一个步骤都从容不迫,手法熟练。
方掌制看得仔细,不时微微点头。她是行家,看得出我这套工序虽简单,但手法老道,对火候、比例掌握得很准。
一个时辰后,一罐新鲜的、散发着桂花和油脂清香的“净心祈福膏”制成。
方掌制亲自取了一些,与“证物”和我带来的样本并列对比。色泽、质地、气味,新鲜制成的这份与我带来的样本几乎一模一样,而“证物”则明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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