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锅里(6k) (第2/2页)
本来还以为只是冲动杀人。
现在再回想他的反应,好像他一早就知道这里有问题,问的几句话更像是在确认。
确认有没有找错地方,会不会杀错人。
也有点像……找理由?
在地下黑作坊那会也是,他看了一眼就直接走出去,说是嫌弃里面太脏太臭,然后出门也没有问路人,直接就找上这一户人家。
最奇怪的是那句话。
什么叫,现在没说?
“继续送信吗?”
槐序站在坑边,无所谓的说:“我应该是最快完成的人,顺手还帮别人送了一封信。”
迟羽稍稍迟疑,微微点头:“是,明天我会把奖励给你。”
风一吹,她火红的耳羽越发暗淡,明明站在几个人中间,却无法融入氛围,始终都像是一只离群的鸟,徘徊在不属于自己的林间。
她看到槐序的第一眼,以为他和自己有共同之处。
现在却发现完全就是误会,他们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只不过是孤僻的感觉让她觉得相似。
非常讨厌的相似。
就像照镜子。
槐序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出院子。
刚走到街上,他突然转身,看着另一个沉默的红发女孩。
安乐温暖的笑容完全消失,神色平静,淡金色眼眸直勾勾的盯着他,刚刚挨得太近,甚至有温热的呼吸吹到他的脖子,让他觉得非常不适。
“你别跟在我身后!”
“为什么?”安乐有点委屈。
本来她还沉浸在槐序突然出手杀人的震撼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搭话,而且一天下来也没有找到帮忙的机会,没能拉近距离,反而看着他和别人的关系好像近了一些。
现在连跟在身边也不行?
是因为被辱骂,让他想起过去的经历,所以变得更加敏感?
可她什么也没做啊?
什么都不做也会被讨厌?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槐序往旁边走了几步,警惕的盯着她:“你站在哪里不好,非得紧跟在我身后?而且你一直看着我的脖子干嘛?”
“门口有尸体,而且大门也不够宽,出门当然要跟在你身后。”她给出理由。
“街上总够宽敞了吧。”
槐序说:“没事不要和我站那么近,至少要间隔两米,否则我会不舒服。”
“你是猫吗?”
安乐觉得很有趣,手指在半空比划着,生动的演绎出一场猫咪被惊吓后弓着背应激的大戏,然后笑嘻嘻的说:“你觉不觉得很像?”
“我才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东西!”
“是是,可以理解。”安乐自信的说:“换位思考一下,不就是有过惨痛经历的……”
“你闭嘴。”
槐序一步又一步的从安乐身边挪开,警惕的盯着她,生怕这张小嘴里再吐出什么有损他威严的惊人之语。
辱骂他见得多了,什么污言秽语都听过。
可是这些话的攻击性完全不如赤……安乐的发言。
一想到这种话是从互相厮杀的仇人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自己的脑浆都在沸腾,非常后悔之前主动去招惹她的事情,早知道就该远远的看着就行。
他的本意只是想通过安乐接近她的姐姐。
可现在光是靠近这家伙,他就会感觉到非常的不适。
就好像和钦佩的对手生死决斗,好不容易打赢,对方突然一脱盔甲,变成惹人怜爱的柔弱女孩,而且还说出一些惊人之语——过于冲击性的现实甚至让人怀疑人生。
诚然,无论是前世的赤鸣还是现在的安乐,都没有隐藏过自己的外貌,她们无论是从任何角度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人。
可是赤鸣的表现就像融化的钢铁浇筑成长刃,冷酷、坚韧又执拗到疯狂,捅进别人的胸膛,插进脑子,嵌入脊髓,昼夜不休的只为一个目标而努力,说的最多的话是要他‘忏悔’。一见面就必须拼尽全力的去厮杀,否则稍有疏忽就可能被反杀。这样可怕的敌人,完全会忽视性别,只关注她的强大和纯粹。
而安乐的表现,相比较赤鸣,就非常诡异了。
他看到这张脸,想到的完全是赤鸣,他从身体到灵魂乃至记忆,都已经在酷烈到极点的厮杀里完全被赤鸣改变,深深的记忆着那个人。
所以安乐正常的说话倒是没有问题,因为他早就调查过赤鸣在成为赤鸣之前的人生,对于‘维系开朗热情的少女人设的赤鸣’也有一定的接受程度。
可是她一旦越过这个界限,尝试以‘柔弱且对他有好感的正常女孩’的形象靠近他。
他首先感受到的还是赤鸣这个形象和安乐的冲突。
接触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是剧烈。
作为宿敌,仇人,钦佩的敌人,你不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可是为了履行与她人的承诺,他却又不得不靠近安乐,通过某些方式来弥补她,偿还曾经欠下的情。
中间不知道还会出现多少误会。
“我不能理解。”
槐序站在长街的右侧,看着左侧的安乐:“你应该不是那种轻易会对别人产生好感的人,连真正的朋友也没有多少个,我做的应该只是小事,你为什么一直非得靠近我?”
“保持正常的距离不好吗?”
“……这个距离应该很正常吧。”安乐没想到槐序的反应会这么严重。
看来父母说的果然没错,他就是一个被童年经历害成这样的可怜人,性子别扭,连别人稍微靠近一些都会应激,社交警戒线的范围比正常人要大很多。
连正常的肢体接触和身边有人也不愿意接受。
之前还以为只是对她的特例。
但迟羽前辈抓住他的手腕的那一瞬间,安乐也看见槐序有抗拒的表情。
随后走出来的吕景瞪大眼睛,看着这古怪的一幕,老实人完全摸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
迟羽也走出来,疑惑的问:“你们在做什么?”
安乐叹着气,凑到迟羽前辈耳边嘀嘀咕咕的讲了一阵,她那双火红色的眼眸逐渐瞪大,惊讶的看着槐序,眼里的沉静和忧郁逐渐变成震惊,甚至还有一丝同情。
但她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案。
迟羽自己就是那种没法正常融入社交圈子的人,仅有的几个朋友都是被当初同组的前辈介绍着认识,完全没有应付过这种情况。
光是想想槐序的背景,都觉得不好开口交流。
难怪会有和她‘相似’的感觉。
她犹豫着,劝解道:“既然这样,就照顾一下他的心情,不要太过接近,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吧。”
“之后工作的时间还很长,应该可以逐渐适应。”
和安乐父母的说法完全一致。
知晓槐序曾经都经历过什么,迟羽也觉得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他,一个在部分地方有些相似,同样不善言辞的人,确实让她觉得好像看见自己的倒影,出于对自己的讨厌,因而连对方也觉得讨厌。可是当她知晓这种别扭的性格,了解更加深入,知晓对方曾经都经历过何等惨痛的故事,却又有些同情。
毕竟她们终究还是不一样。
一个外表孤僻冷漠,出手果断凶狠,却又在某些地方有着脆弱敏感之处,而且有着惨痛的过去,因而影响到现在,不善言辞却能用行动得到别人好感的形象——就这样在她的脑海里逐渐被勾勒。
而且,作为前辈……起码按照她的前辈的说法,前辈总是要去照顾照顾后辈的感受,在人生最重要的青少年阶段,心理健康也很重要,那个前辈她是这样说过。
修行不止要修身,还要修心。
她很想拿出前辈应有的架势,去和槐序谈一谈,但她又清楚现在不是时候。
刚见面,不够熟悉。
贸然拉着人谈话,恐怕只会起到完全相反的效果。
还是先送完剩下的信。
然后再想想有没有合适的奖励。
迟羽叹了口气。
槐序也跟着叹气。
他总觉得往后的日子要变得特别艰难。
杀人还得找理由,还得想办法给别人解释清楚原因。
从良真是不容易。
吕景拿过地图,出发去送信。
最后的两封信倒是没有出什么意外,收件人既不是离家多年的游子,也不是欠债被卖掉的倒霉蛋,更没有被不孝子杀死后埋进土里,就只是很普通的两封信。
吕景性子豪爽,拿着地图走到附近,问了几个路人,也就顺利找到地方。
由于贝尔不会说九州话,所以连带他的那封信,吕景也帮忙一起送了。沿途两个人大呼小叫,一个念叨‘俺妈说’语录,一个放弃思考,用手势附和着吕景的说辞。
虽然中间几次波折,但新弟子入门的习俗还是顺利完成。
带队的信使迟羽也松了口气,宣布今天解散。
明天在烬宗集合,下午将会为他们挑选合适的基础修行法。
槐序和安乐慢悠悠的走回北坊,一个是回家,一个是准备去买个院子。
“两米。”槐序指着地面,颇有种小学生在桌面画竖线,隔开楚河汉界的架势。
安乐哼着戏词,慢悠悠的向前走,恰好走在地砖的边缘,时不时故意朝里面蹭一蹭。
不进去,但也没有走的更远,始终站在槐序的视线范围内,故意逗他。
女孩梳着雅致的发髻,几缕鲜红碎发在耳侧轻轻飘荡,笑容温暖,淡金色的眼眸一会看看长街两侧的商铺和特色小吃,一会又很快的瞥一眼身侧的少年。
南风拂过长街,漫天的云彩流淌而来,白鲸在云中长鸣。
一群小孩抓着冰糖葫芦沿街嬉闹,朱红色的楼阁绵延到视线的尽头,人间的烟火与繁荣尽入眼中。
“槐序。”她突然说。
“干嘛?”槐序抓着一个炊饼,卷着肉吃的正香。
“天上有云鲸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