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来宠物医院 (第2/2页)
这不仅仅是手术室里那些闪着冷光、结构精密的刀、剪、钳、镊。
刘铮拉开一个个抽屉、打开一个个柜门,展示的是一个更庞大、更琐碎的“武器库”:
各种尺寸和形状的伊丽莎白圈,用于防止动物舔舐伤口;
从最小号到最大号的宠物专用指甲剪;
弯头直头的耳毛钳;
五花八门的牙科器械(探针、刮治器、抛光杯);
形形色色的注射器(1ml到20ml)、输液器、留置针、采血针;
甚至还有测量肛温的电子温度计、听诊器、检耳镜、检眼镜……
刘铮的要求很直接:一周内,必须记住所有常用器械的名称、用途、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
“在你手里,它们不是工具,是责任。”
他说这话时,眼神锐利地看了苏漾一眼。
下午,苏漾被赋予了第一项实际操作任务,协助护士给一只来做年度体检的成年拉布拉多犬采血。
“过来,固定好它的前肢,这里,”护士是个利落的短发姑娘,指了指狗狗前肢桡侧,“让它别乱动,但别太用力。”
苏漾依言上前。
拉布拉多很温顺,吐着舌头,眼神湿润友好。
但当苏漾的手握住它前肢时,它能感觉到陌生人的接触,肌肉还是本能地微微绷紧,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体。
苏漾调整着手势和力道,书本上关于犬只保定、关于头静脉位置的文字描述,此刻全部转化为指尖的触感:皮毛的温热,皮下肌肉的柔韧与力量,还有那细微的、属于活物的颤动。
太松了怕它挣脱,太紧了怕它不适或反抗。
这其中的分寸,没有任何教科书能精确量化。
护士动作娴熟,消毒,找准血管,进针。
暗红色的血液迅速涌入透明的采血管。
那一瞬间,苏漾心中某处微微一动。
那条在解剖图上用蓝色线条标准标注的“头静脉”,此刻是真实的、温热的、承载着生命的律动。
抽象的知识,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温度和重量。
之后,她又观摩并辅助刘铮处理一只患有严重耳螨的波斯猫。
猫咪被毛巾裹着只露出脑袋,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与不适,发出尖细又可怜的鸣叫。
当刘铮用检耳镜照亮它耳道深处,苏漾清楚地看到了那些黑褐色、如同咖啡渣般的分泌物,以及因瘙痒发炎而红肿的耳道壁。
《小动物皮肤病学》上那些放大的、有些令人不适的图片,此刻与眼前这只具体猫咪的痛苦联系在了一起。
清洗、上药,每一个步骤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安抚技巧,不仅仅是对技术的考验。
在暂时没有任务安排的间隙,苏漾就拿出自己带来的《兽医临床病理学》或《犬猫X光判读指南》,安静地坐在员工休息区的角落,对照着医院里允许实习生翻阅的一些匿名存档病例的X光片或化验单看。
书页上的描述是冷静的、二维的:
“犬心脏肥大,心影向两侧扩大,心尖圆钝。”
“猫肺炎,可见肺野点片状模糊阴影,肺纹理增粗。”
而当这些文字与手中那张覆着医用胶片、映着灯光才能看清细节的X光片重合时,苏漾仿佛能透过这片灰白的影像,“看见”那只未曾谋面的动物曾经承受的呼吸艰难或循环负担。
那些学术术语,不再是需要死记硬背的考点,而变成了一个个曾经鲜活生命挣扎过的证据。
“理论是地图,实践是赶路。”
刘铮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他看着苏漾那本几乎每一页空白处都写满了细小注解和疑问的书,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地图画得再漂亮,不知道路上有多少沟坎石头,照样栽跟头。你能把这两边往一块儿想,还行。”
这句算不上表扬、更近乎客观陈述的话,却让苏漾一直沉静的心湖,泛开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在这个只认“手上功夫”的地方,这一点点“还行”的认可,比任何空洞的鼓励都更有分量。
……
下班时,天色已染上暮色。
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街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苏漾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医院。
身体是疲惫的,站了几乎一天,精神也因高强度吸收新信息而有些紧绷。
但一种充实的亢奋感,却在四肢百骸里流淌。
不是兴奋,而是一种确证感。
这一天,她亲手触碰了生命的质感,将书本上冰冷的名词和图示,化为了指尖真实的触感、耳中具体的声音、鼻端复杂的气味。
那些名为“经验”、“手感”、“临场判断”的东西,如同极细微的尘埃,正悄无声息地、一点点沉降到她的骨骼和肌肉记忆里。
她知道,这条路,她走对了。
“黄金万两,不如薄技在身。”
这“薄技”,不在高谈阔论里,不在论文索引里,正在这日复一日、看似琐碎卑微的“打杂”中,在每一回精准的观察、每一点将理论与实践连接的顿悟里,悄然孕育、扎根、生长。
她回过头,望了一眼夜色中“慧心宠物医院”那方亮着温暖白光的招牌。
那光不算耀眼,却稳稳地照亮门前一方地面。
仿佛也照亮了她未来安身立命的那条刚刚开始浮现轮廓的路。
这根基,将在这里,在这些混合着消毒水与生命气息的日子里,一寸寸,夯入现实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