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镜中谋 第三章,夜谈 (第1/2页)
李未央需要一根足够细、足够坚韧的针。
掖庭宫女们缝补自己破旧衣物的针,大多是粗劣的铁针,针鼻大,针身粗,用来织补这轻薄的鹅黄罗衫,无异于用木棍绣花。
油灯的光芒在冰冷的空气中摇曳,将李未央专注而苍白的侧脸映在土墙上。云娘睡得并不踏实,偶尔翻身,带来窸窣的声响。窗外,雪似乎下得更密了,风掠过屋瓦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她将裙子破损处凑到灯下,借着那点昏黄,仔细观察。镜中空间带来的微妙感知提升并未消失,丝线的纹理、断裂处纤维的走向,在她眼中似乎的确比常人更清晰一些。但这远远不够。
她必须找到合适的工具。
掖庭虽有简陋的针线发放,但精细的绣花针属于尚服局管辖,等闲宫女接触不到。她想到了一个人——云娘曾提过,负责浆洗房物料领取的那个小太监,似乎叫小顺子,云娘的同乡,偶尔能从尚服局废弃的物料里淘换点零碎东西。
或许……可以问问云娘?
她看向熟睡中眉头微蹙的云娘,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云娘已经很帮忙了,再让她为了自己去冒险求人,她于心不忍。而且,人情债欠多了,将来未必还得起。
那么,只剩下一个办法——赌一把,用现有的粗针,小心处理。
她从自己的破包袱里翻出仅有的两根铁针,选了一根相对细些的,在油灯上灼烧了片刻消毒。丝线也是普通的棉线,颜色与鹅黄罗衫并不完全匹配,但在昏暗的灯光下,或许能蒙混过关。
她深吸一口气,拈起针线。
指尖的触感依然有些麻木,是长期浸泡冷水的后遗症。她凝神静气,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寸许长的裂口上。
第一针落下。
针尖穿过细密的罗纱,发出轻微的“嗤”声。她动作极慢,力求每一针都落在断裂丝线的边缘,沿着原有的纹理走向,用细密的锁边针法,将裂口两侧勉强拉拢。棉线的色泽在鹅黄罗衫上显得有些突兀,她只能尽量将线迹藏在织物纹理的凹陷处。
这是极其耗费心力和眼力的工作。不到一刻钟,她的眼睛就开始酸涩发胀,手指也因为长时间保持精细动作而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小腹的坠痛并未完全消退,此刻更是隐隐作祟。
她不得不停下来,闭上眼,进入镜中空间短暂休憩。
那微弱的清凉感拂过意识,缓解了一丝精神上的疲惫。她“看”着中央那面依旧暗淡的镜子虚影,心中默念:再清晰一点,再给我一点帮助……
退出空间,头痛如期而至,但视线似乎真的又清明了一点点。她继续。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油灯的光芒越来越微弱,灯油耗尽前,她必须完成。
补到一半时,她遇到了难题。裂口中央有几根丝线完全断裂,无法简单拉拢,留下一个微小的空洞。直接用线填满?那会形成一个明显的硬结。
她停下来,盯着那个空洞,苦苦思索。前世在博物馆实习时,似乎见过一件出土的唐代衣物,上面有类似的织补痕迹……用的是……移花接木的方法?从衣物本身不显眼的边缘,抽取极细的、颜色纹理相近的丝线,用来填补空洞,再进行编织……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可行,但对技艺要求极高,且风险更大——一旦被发现从衣物本身抽丝,罪加一等。
她犹豫了。
窗外传来隐约的打更声,子时了。
时间不多了。
她看着那空洞,又看看手中粗劣的针线,最终咬了咬牙。不能退缩,必须赌下去。她轻轻捏起罗衫裙摆最内侧、靠近褶缝的一处边缘,那里颜色略深,丝线也稍粗些,或许能掩饰。
她用针尖极其小心地挑出几根极细的鹅黄色丝线,不敢多取。然后,屏住呼吸,开始用这几根原衣料的丝线,配合棉线,尝试编织填补那个微小的空洞。
这是真正的挑战。丝线细滑,不易固定,她必须用指甲掐住线头,再用针尖引导。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手背上,冰凉。
一次,两次……失败,重来。
她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疼痛,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针尖与那几根脆弱的丝线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当油灯爆出最后一个灯花,即将熄灭的瞬间,她落下最后一针,打了个极小的、隐藏在纹理中的结。
成了。
她轻轻放下针线,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她凑近油灯最后一点余光,仔细检视。
那道裂口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其细密、颜色纹理与周围几乎融为一体的织补区域。不凑近细看,绝难发现异常。只有触摸时,能感觉到那一小块区域比其他地方略微硬挺一点点,但也极不明显。
她成功了。至少,肉眼难辨。
油灯彻底熄灭,小屋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李未央瘫坐在炕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任由疲惫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但心中,却有一股微弱的、却实实在在的成就感在滋生。
她做到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用自己并不娴熟的技艺和那面神秘镜子带来的一丝助力,完成了一次看似不可能的危机应对。
不知道明天,监工宦官会如何评判。
她摸索着将补好的裙子小心叠好,放在枕边,然后才和衣躺下。身体冰冷僵硬,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黑暗中,云娘的声音轻轻响起:“未央妹妹……你补好了?”
“嗯。”李未央低低应了一声。
“你真厉害。”云娘的声音里带着由衷的佩服和一丝复杂,“我从前在家里,也见娘亲补过衣裳,可没你这么细致……你定是出身很好的人家吧?怎么会这些?”
李未央沉默了一下。原主的记忆里,母亲似乎确实精于女红。“家母……略通此道。”她含糊道。
“那位王姐姐……”云娘犹豫了一下,“你今日为何要帮她?张嬷嬷常说,在掖庭,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
为什么?
李未央也在心里问自己。一时冲动?同情?还是……看到了那镜中影像后,一种莫名的、想要验证和干预的冲动?
“或许,是觉得她可怜。”她最终轻声道,“也或许,是想赌一把。掖庭的日子,若一直低头缩着,看不到头。偶尔……也想试试能不能踩出点不一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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