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第1/2页)
风势与雨情并未按照预测的那样进一步拔高,反而在到达一个顶点后,出现了明显回落。
二楼墙壁上挂着的木质收音机里,传来最新的播报:
“听众朋友们,根据气象台最新监测结果,今年第五号台风忽然改变路径,并未按预计在启东登陆,同时台风中心风速也明显降低……
据抗台风第一线最新传来的消息,可能受极端天气影响,启东东部海域,出现了历史上罕见的赤潮现象,一大片海域呈现出血红色……
专家称,这一现象不会对该区域沿海养殖业造成影响……”
……
秦叔身上的伤,只能以恐怖来形容。
九条深深的沟壑,遍布全身,每一条都呈现出骨骼的白色,他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具严重破损、只潦草挂着些皮肉的人体标本。
就连曾点过灯见识过江上风景的熊善,在见到秦叔此时的状况时,也不由心下骇然。
因为,按正常情况,秦大人早就应该死了。
这身上,随便一条沟壑放普通人……不,哪怕是放他熊善身上,都是致命伤。
但此时,自己就站在秦大人面前,甚至都无法感知到秦大人身上气息的萎靡。
一般只有邪祟,才能这样。
熊善咽了口唾沫。
他不信秦大人会走邪祟的道路,况且,秦大人相对而言,仍旧算年轻的,还远不至于到需要走邪路来寻求寿元延长的地步。
秦叔抬手,打断了熊善给自己的治疗,他现在的伤势,传统的治疗手段已经无用了,只能靠阿婷来给自己“缝补”。
再者,他现在的注意力,也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上,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灵堂供桌后的那口棺材。
年轻主母的问话,终于让秦叔得以从痛苦与绝望的情绪中清醒,开始思考。
思考得出的结果是,小远很可能……还没有死。
秦叔迈开步子,走上前。
老太太抬起一只手,挡住了他。
柳玉梅的秘术已经中断,那位柳大小姐再次尘封于这具身体的历史记忆中,真正的柳老夫人已经回归。
这一次,她无暇再顾忌什么伪装与脸面。
拦下秦长老后,她就自己走上前。
老太太事发时就琢磨出不对了,事后要是还无法想得通这番布局的目的,那两家门庭也不可能在她手里得以支撑这么久。
在她眼里,自己最傻最天真同时还能有点用的阶段,就是自己作为柳大小姐游历江湖那几年。
成婚后,她就沉稳了。
龙王秦与龙王柳衰落后,她就彻底成熟了。
故而,这年龄段就卡得很死,她只能确认那个年龄段的自己,才无法看出小远的布置。
柳玉梅走到棺材边,弯下腰,柔声道:
“阿璃,让奶奶来看看小远。”
阿璃摇了摇头。
“奶奶只是看看,奶奶跟你保证,什么都不会做。”
阿璃不信。
但女孩还是让开了位置。
这话,柳玉梅自己也不信。
老太太的手掌,自少年头部至身下,隔着一段距离缓缓一拂。
她的眉头皱起,探查结果是:小远,的的确确是死了。
老太太不信邪,以指尖点在少年眉心。
双眸泛起一缕光泽。
随即,老太太目露惊喜。
死到最后一步,甚至连那最后一步也近乎迈出去了九成九,可还留有一线生机。
连柳玉梅这种见过各种大世面的,都不禁在心底称奇: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这孩子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真的认为他死了,以规避接下来的种种因果反噬。
为此,他不惜对自己,狠到了这种程度。
其实,这孩子明明就知道,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他们这伙人,也都是愿意为他去死的。
柳玉梅心里五味杂陈,有愤怒、有感动、有无奈,更有一种释然。
可很快,这些复杂的情绪,就被一股深深的惊虑所取代。
这孩子,给自己逼得太狠,造得也太狠,哪怕她柳玉梅这会儿想要燃烧自己、不惜再触那因果禁忌,也无法帮到他丝毫。
而且,她还一点尝试都不敢做,因为这孩子如今的命火可不是什么风中残烛,而是熄灭后残留的那抹余温,只能期盼一个冷不丁的死灰复燃。
旁人的任何操作,都可能导致这最后一点余温冷却。
“阿璃,小远他,是有办法自己醒来的,对吧?”
阿璃点了点头。
柳玉梅脸上也浮现出笑意:“嗯,小远这孩子做事情,一向都谨慎有条理,有头有尾,我们就等着他自己醒来吧。”
说完,柳玉梅目光扫向下方众人,吩咐道:
“该养伤的养伤去,还能动弹的,把这灵堂拆了,阿力,你托举着小远,把他送到我的东……送到小远自己房间里去。”
家里唯一一个非玄门人士,也就一个李三江。
可能会去打扰到小远的,也只有李三江。
柳玉梅现在,倒是挺期待让李三江去碰碰运气的。
秦叔听从吩咐,单手贴住棺材外壁,将其举起。
移步、上楼、入房,最后再隔空发力,将少年安置到他的床上。
整个过程,少年没有经历丝毫的颠簸,连衣角都没晃动一下。
做完这些后,秦叔站在床边,认真看着躺在床上的李追远。
他很想一拳头将这家伙给砸烂,后知后觉下,他才能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到底被一个酱油瓶,钓了多久。
可生气之余,却又不得不真的自心底感到服气。
主母说他笨,他很认可,作为一个蠢人,他需要一个真正聪明的人来领导指挥他。
拳头硬,确实能解决这世上绝大部分的问题。
可当你遇到比你更硬的拳头以及一大群拳头时,也会出问题。
秦柳两家,需要眼前的少年。
秦叔后退两步,对着这张床,单膝下跪。
这一刻,他代表他自己,承认了床上这位少年,在秦家的地位,不是未来,而是现在。
行完礼后,秦叔站起身。
门外,阿璃拿着一盏熄灭的油灯,背靠门边侧墙壁,安静站着。
等秦叔出来后,阿璃才走了进去。
女孩将油灯,放在了少年枕头边。
原本根本就没点燃过的油灯,慢慢升腾起了袅袅白烟,像是刚刚熄灭。
这代表着少年现如今的状态。
下面,当油灯再次燃起火苗,哪怕只是小绿豆那般微弱的一颗,都意味着少年的苏醒。
阿璃没有搬来一张凳子,坐上面傻傻地一直注视。
女孩回到自己画桌前,拿出新工具,继续对着那只葫芦进行着雕刻。
他累了,好不容易能好好睡一个长觉。
那自己,就得在这段时间多做一点,不至于等他醒来时,发现时间都浪费了。
秦叔下楼后,将昏迷中的刘姨抱起,送回了西屋床上。
刚沾上床的刘姨,悠悠转醒,很是疲惫地睁开了眼。
秦叔:“你放心,都结束了。”
刘姨:“我知道。”
秦叔:“这里和那里都一样,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姨:“没结束,就算是在那个‘世界’里,你也没那个条件,把我抱进这西屋。”
秦叔:“也对。”
刘姨:“小远醒了么?”
秦叔:“你都知道了?”
刘姨闻言,忍不住翻了一记白眼。
因太虚弱,且意识撕扯得太久,差点让她因这个动作再度昏厥过去。
在秦叔眼里,刘姨现在是白眼翻起,身体轻微抽搐,像是要过世的样子。
秦叔焦急道:“我去找主母!”
刘姨恢复了过来:“不用,我没事,就是那个秘法维系时间太久了,副作用累积得有点重。”
秦叔:“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姨:“我觉得,应该是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除了你。”
秦叔:“是么?”
刘姨:“是不是只有你,本色出演地打满了全场?”
秦叔:“嗯。”
刘姨:“呵呵……呵呵呵呵,你真是块木头啊。”
秦叔:“是我让小远,最省心。”
刘姨:“……”
秦叔对着镜子,扯了扯自己粘黏着骨头的皮肉:“得先修复一下,用纸人吧,不能让三江叔看出来。”
刘姨:“你不对劲。”
秦叔:“哪里?”
刘姨:“你已经认小远为家主了,是么?”
秦叔:“小远,不一直是么?”
刘姨:“原本应该是未来。”
秦叔:“现在也是了。”
刘姨沉默许久,道:“没错。”
秦叔:“我先找纸糊一下,等你休息好了,再帮我缝补。”
刘姨:“你先抱我去主屋楼上。”
秦叔:“做什么?”
刘姨咬着牙道:“你都行完礼了,我也得去!”
秦叔:“不急的,小远还没醒,再说了,家里就我们俩人需要行礼。”
刘姨:“这话在我耳朵里,就像是全家就只剩下我一个还没认可小远一样。”
秦叔无奈地走过来,将刘姨再次抱起。
走到屋门口时,秦叔忽然停下脚步。
刘姨:“干嘛不走了?”
秦叔:“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命蚣的命,是你的命。”
刘姨:“你要是哪天死了,这家也撑不住了,我不肯定也死了么,有什么区别?”
秦叔:“和那大乌龟交手时,如果不是主母打断了我,我差点吞了恶蛟,你会死的。”
刘姨:“你真磨叽,我现在要赶着去磕头。”
秦叔:“阿婷,你把你的命,都给了我。”
刘姨:“嗯哼?”
秦叔:“我……”
刘姨:“你要怎样。”
秦叔:“以后在外面,我会好好珍惜自己这条命的。”
刘姨:“你去死吧。”
……
东屋。
柳玉梅面对着空荡荡的供桌坐着,她的背影现在看起来格外枯瘦。
老太太手里端着一杯黄酒,酒杯不停在指尖转动。
她还记得,前不久,少年站在这里,以法理传承的名义,压迫自己低头离开。
下一次若是再有一样的事,少年无需这么做了。
权力的本质不是你头上顶着什么头衔,而是周围人或者下面人,是否认可你这个头衔。
经此一遭,少年实质上,已经是秦柳两家的当代家主。
“咱两家,人丁稀少,也有人丁稀少的好处。”
柳玉梅将杯中的黄酒一饮而尽。
虽然很不负责任,但她身上的担子,确实算是卸下来了,以后嘛,家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这个长老,听着就是。
柳玉梅手肘撑着下颚,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供桌。
对老太太而言,这上头摆没摆牌位,都一个样。
只是,她此时真就像是一个寻常家的老太太一样,开口道:
“你们啊,保佑保佑小远,能平安顺利地醒来吧。”
……
大胡子家,此时就像是一座战地医院。
包括陈队长,也被转移到了这里。
赵毅去找笨笨。
笨笨睡得正香。
赵毅在婴儿床边,站了好一会儿,笨笨睡得更香了。
“臭小子。”
赵毅转身,走到陈曦鸢的临时床榻前,询问道:
“如何?”
陈曦鸢:“虽然中断了,但过会儿还能续上去。”
赵毅:“我问你的是伤势。”
陈曦鸢:“哦,我还以为你问的是顿悟。”
赵毅:“你这顿得可够久的。”
陈曦鸢:“所以,我一直不懂我爷爷教导我时,说的‘顿悟’很重要,是个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找不到爷爷描述的那种,刹那间极致领悟的感觉。”
赵毅:“好了,别再说了,我内伤有点重。”
陈曦鸢:“小弟弟醒来了没有?”
赵毅:“还没,但也不会太久。”
陈曦鸢:“小弟弟好厉害。”
赵毅:“是啊。”
陈曦鸢:“你到底有什么事?”
赵毅:“怎么,看出来了?”
陈曦鸢:“因为我夸小弟弟时,你附和得很心不在焉。”
赵毅:“想借你的笛子摸摸。”
陈曦鸢把手里的笛子递了过去。
赵毅没急着接,而是问道:“你调好了没?”
陈曦鸢:“嗯。”
赵毅对着外面挥手,陈靖坐着以前老田头用过的轮椅,艰难地自推过来。
“来,阿靖,手抓着这笛子。”
这笛子只能测出四段,赵毅自己来测的话,满出来的效果就表现得很不明显,所以他打算取个巧,先按照一定比例分给阿靖,再由阿靖来测,这样就能将这次功德分润的规模更直观的呈现。
陈靖听话地伸出手,抓住笛子。
笛子上,四段光亮出。
这光,直接把赵毅的脸都照红了。
赵毅:“发了,发了,这次真发了!”
陈曦鸢:“受苦受累受危险的是小弟弟,反而是我们,得到了好处。”
赵毅:“他得到的好处,是功德都无法换来的。”
陈曦鸢:“小弟弟醒来后,麻烦你通知我一声,我先顿悟一觉。”
赵毅:“放心吧,姓李的不会有事的。”
……
出事了。
外面结束后,李追远从道场里出来。
整个村子,倒是谈不上被打得满目疮痍,因为所有的疮痍处,都开满了桃花。
思源村,都可以改名叫桃花坞了。
阿璃坐在二楼露台藤椅上,低头看着手里已不存在的书。
谭文彬拿起碎裂成零部件的大哥大,与周云云聊着天。
林书友爬在墙上,摸着已经断电的电线。
润生津津有味地看着黑漆漆的电视机屏。
刘姨头发散乱地在厨房里炒菜,秦叔在基本全部布满桃树的那一块仅存的犄角旮旯里,锄地。
柳大小姐则坐在坝子上,喝着茶。
当真正的他们断开红线后,留下来的“雕塑”们,又继续按照先前的逻辑运行。
李追远抬头,看了看二楼自己的房间。
那里面,存放着厚厚的本体学习成果。
少年很想去看,但又觉得这很不道德。
身为心魔,与本体还要讲道德,这听起来真的很荒谬。
可该有的尊重,还是得有的,毕竟本体这次,死得真的很痛快。
再者,李追远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先“活”过来。
他很清楚自己在现实里的身体状态,到底有多糟糕。
李追远走下坝子,沿着小径,上了村道,一直走到了村道口。
少年站在石子路与马路交界处,特意跨过这条线,站在马路上,面朝着村子,开始呼唤小黑。
小黑是他回家的钥匙,他为了确保能将大乌龟的视角切换到这里,可不敢将退路这种破绽留在自己身上。
当然,也可以简单理解成,李追远现在是一只孤魂野鬼,得靠小黑过来帮他引路,他才能还阳。
之所以选择小黑,是因为小黑最早,就是李追远拿来反制本体的预备手段。
本体雕刻了所有人,李追远还在地下室里,看见了本体试图雕刻菩萨与酆都大帝的失败尝试。
但本体忽略了这条狗。
之前给润生他们开速成班时,李追远需要本体出来,给自己做最后的精神压榨,每次开课,李追远都会特意将小黑给牵出来,让它待在道场的角落。
当时谭文彬与林书友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要将小黑牵着一起去往虞家。
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大乌龟的忽然上岸,将一切进程都彻底打乱。
一直虎视眈眈的本体,主动替自己去死;
那自己也自然得将用来防备本体的小黑,提前揭开。
也只有小黑,才能清晰地分辨出自己与本体之间的区别,再加上它的狗血曾被自己一同滴落在这条线上过,也只有它,能进出这里,把自己给领回去。
然而,少年喊了很多声,也等了很久。
小黑,却始终都未出现。
李追远意识到,出事了。
来时好好的,现在,回不去了。
他不认为是小黑忘记了或疏忽了,只能是发生了某种意外,且这“意外”上面,还得加对双引号。
李追远抬头,环视四周。
风雨渐歇,但晴朗的天空并未浮现,边角处反而浸染起一层更深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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