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第2/2页)
小黑不来的话,用不了多久,这黑色,就将把这里逐步吞噬掉,这个“世界”将湮灭,自己也会彻底死亡。
死亡的威胁就在眼前,李追远脸上没什么慌乱与畏惧。
他没继续在村口死等,而是走回了家。
小黑如果还能来,那它在这里找不到自己,就会知道去家里找自己。
若是小黑不能来……自己也得回家。
李追远先去了一趟地下室。
放出去的雕塑,还在继续“生活”着,地下室里空荡荡的。
李追远直接走到地下室最尾端。
他要去看一看,薛定谔的本体。
然而,当少年站在棺材前时,少年也愣了一下。
棺材的主体部分还在,但原先的棺材盖,却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龟壳!
一道道似八卦般的纹路,自龟壳向下延伸,将这口棺材,封了个严严实实。
“呵。”
李追远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了。
“那部分大乌龟,在被彻底打爆前,对我下了诅咒,结果落在了身为本体的你身上。
它还真是怪好的。”
李追远的手,在龟壳上拍了拍。
“我原本是想过来跟你说一声,我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你留下的那些学习成果,我可以去翻一翻。
毕竟,单纯呆呆坐在那里等死,确实好无聊。
现在,多了一条。
万一我还能有机会活下来呢?
我答应过你,会帮你复起。
但现在这只大龟壳,目前的我,拿它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又不能破坏棺材主体结构,若是棺材塌了,你被龟壳彻底压扁,那你就真的死了。
我先看看书,读读教辅资料,把自己水平再提升一些,说不定就能找到帮你破解这龟壳的方法。
你不出声,我就当你同意了。”
李追远在龟壳前站了一会儿,本体没出声。
少年点点头,转身走出地下室,来到二楼房间。
为自己无力改变的局面而不断担忧空耗,很没意义。
李追远坐在书页堆里,开始阅读。
文字看累了,就将画轴拉开,欣赏画作。
本体的一切提升,都是建立在自己已知已会的基础上。
李追远现在看这些,就像是自己当初给谭文彬量身设计针对性的提高题型。
这一看,就忘记了时间。
等少年短暂地从这种学习求知的状态里脱离出来时,外面的天,更黑了。
李追远拿着画卷,走了出来,在藤椅上坐下。
旁边的阿璃还坐在那里。
身前,是边角处已经被黑暗吞噬的村子。
不仅是天边了,现在是这座思源村,已经不完整了。
初步估计,以太爷家为圆心,大概三分之一的村子面积,已淹没在黑暗中,而这个圆,还在不断地缩小。
李追远不为所动,继续拉动画轴。
低头打算继续沉浸下去前,少年淡淡开口道:
“阿璃。”
身边坐着的女孩,转过头,看向少年。
她是假的,但她很细腻,尤其是她的眼睛,和阿璃一模一样。
“我可能要食言了。”
……
翌日清早,天亮了,也放晴了。
阿璃没有回东屋,她一直留在少年的房间里。
柳玉梅也没有喊自己孙女回来睡觉。
葫芦上,又成功添了一刀。
阿璃转过头,看向床上,少年枕头旁的那盏油灯,不再冒烟。
女孩放下刻刀与葫芦,走到床边,将手掌放在油灯上方,如今,只剩下淡淡的那点余温。
这意味着,少年的情况,正在不断变差。
阿璃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
女孩的头,歪了歪。
她离开了房间,走下楼。
一楼客厅里,阿璃目光逡巡,她在找寻家里,是不是少掉了什么。
家里人,都还在。
少的是……
小黑的狗窝不见了。
本该是狗窝的位置,之前被挪用为灵堂,但那只狗,也不见了踪迹。
柳玉梅:“阿力,润生现在伤重动弹不了,你去一趟西亭,把你三江叔接回来。”
秦叔:“好。”
柳玉梅:“好好接,你三江叔酒喝多了,怕颠,你稳当点,由他自个儿舒服着来。”
秦叔:“好。”
等秦叔骑着三轮车离开后,柳玉梅往二楼房间门口看了一眼。
她现在很想上二楼,站在纱门外,看一眼小远的情况。
但她心里有一股恐慌感,她不敢这么做,尤其是在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时,她甚至不敢主动询问自己孙女,小远苏醒的进度。
好在,自己孙女除了在面对小远时,基本都没什么表情,想看个神色也看不出来,她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
不过,很快,柳玉梅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的孙女,像是在找寻什么。
“阿璃,你是在找谁?”
阿璃指了指原本狗窝的位置。
柳玉梅:“找那条狗么?”
阿璃点了点头。
柳玉梅:“关系到小远?”
阿璃没有回答,她不知道。
柳玉梅马上道:
“想找一条狗容易,牵一条狼来就行。”
赵毅坐在大胡子家坝子上,搓着手。
都这会儿了,那边还没传来姓李的苏醒的消息。
他能预感到,事情似乎出了点问题。
但他不敢去那边询问,倒不是怕那位老夫人找自己算账,就算老夫人亲自来了,他也是一丁点都不带怕的。
梨花走了过来:“赵公子,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赵毅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梨花指了指外面:“老夫人现在,就站在外面。”
赵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梨花又指向坐在轮椅上,正与婴儿床里的笨笨一起玩耍的陈靖。
“老夫人说,让你带着陈靖一起过去。”
赵毅长舒一口气,不满道:“你下次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梨花:“怎么了?”
赵毅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我差点被你给吓死。”
当赵毅推着陈靖走出大胡子家时,看见路上站着的柳玉梅,以及柳玉梅身边的阿璃。
虽然双方刚刚在那个“世界”里联手作战过,但回归于现实后,双方还是尽量不要直接碰面。
主要是家里实在是没人了,能动的秦力已经派出去接李三江,阿婷仍躺在床上没恢复过来。
见到赵毅与陈靖后,柳玉梅开门见山:
“赵毅,帮我做个事。”
“老夫人,您请吩咐。”
“帮我找条狗。”
陈靖与小黑是很熟的,毕竟在道场里上完课后,因为一段时间的心智模糊,阿靖真把自己当作一头狼,追着小黑围绕着稻田跑了好多圈。
这会儿,狼鼻子派上了用场,他一边嗅着一边指引着毅哥推动自己的轮椅。
柳玉梅牵着阿璃的手,在后面跟着。
陈靖几次想开口询问老夫人或阿璃,自家远哥的情况。
但每次都被赵毅提前按住嘴,提了提鼻子,示意他好好追踪气味。
笑话,要是那姓李的那边情况良好、即将苏醒,堂堂龙王门庭的主母,还会特意跑来找一条狗?
陈靖将众人引入了一片田里,这里不属于李三江承包的田,但在这儿,面朝北看的话,能直接看到李三江的家。
“在这里,小黑它……”
陈靖脸上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赵毅上前,拨开了农作物的遮挡,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小坑。
小坑里,有一滩血,还有一片焦黑的狗毛。
赵毅:
“小黑,被雷给劈死了。”
柳玉梅目光深沉,看向自己孙女。
阿璃面无表情。
赵毅拍了拍陈靖的脑袋,催促道:“再闻闻,快点,再闻闻。”
陈靖:“毅哥,小黑的气味,就只到这里了,它……”
赵毅抿了抿嘴唇。
陈靖:“毅哥,为什么雷会劈小黑?”
赵毅看了眼旁边的柳玉梅和阿璃,回答道:
“我怎么知道。”
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这种回答实在是太没诚意了,赵毅又补了一句属于自己的猜测:
“说不定,不是奔着小黑劈的呢。”
柳玉梅伸手,折下一株庄稼,放在手里慢慢摩挲,随后又送到鼻前,闻了闻。
赵毅见场面一直冷下来,只得又道:“小远哥也真是的,都不懂把狗给圈好。”
柳玉梅:“那是因为小远觉得,没这个必要。”
赵毅目露疑惑,他怀疑老夫人没能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理解浅了一层,但他很快就醒悟过来,可能,理解浅了的,是自己?
柳玉梅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愠怒。
赵毅也跟着抬头,看了一下天空。
虽然还不清楚此间弯弯绕绕,
但他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此时,就连那本就在自己口袋里放着的《走江行为规范》,都变得有些烫手起来。
……
李追远扭了扭脖子,抬起头,黑暗,已经覆盖到太爷家在前头的稻田边缘。
少年知道,这意味着自己的时间,真的所剩不多了。
嗯,得抓紧点,要不然死前就看不完这些资料了。
李追远又回到房间内,把画轴放一边,再次看起了地上的笔记书页。
黑暗的缩圈越是逼近,少年阅读的速度也就越快。
是害怕么?
好像没有。
有不甘心么?
也不至于。
至于后悔这东西,更是不存在的。
人们总是习惯在距离死亡还很遥远时,不停地去思索它、理解它、演绎它,但当死亡真的临近时,却又会本能地回避它。
“还有一点,快看完了,就快看完了。”
……
就着一只炖王八,李三江和山大爷喝到了天亮。
俩人对这来之不易的下酒菜,很是珍惜,恨不得每一块肉,都得来来回回索个好几遍,然后再蘸蘸汤汁,再嗦上个一轮。
总之,这只王八被吃得那叫一个干干净净。
“山炮,你醉了,你不行啊,哈哈!”
趴在桌边闭着眼的山大爷还保留着最后的倔强:“你醉了,你才醉了!”
“我才没醉,我还能站起来哩,你站起来试试!”
“站就站,谁怕谁!”
山大爷站起身,然后向后栽倒,躺在了地上。
李三江:“哈哈哈!”
山大爷:“你笑屁,你别乱动,这地都被你摇得在晃。”
李三江:“醉就醉了,还不承认,酒量不行就是不行嘛,早跟你说了,叫你喝点好酒,别老喝那些兑敌敌畏的假酒,你就是不听。”
山大爷:“你也醉了,你也醉了。”
李三江:“我没醉,我不光能站着,我还能自个儿回家哩!”
说着,李三江就往外走去。
他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摸到了村口马路边,正在努力思考,到底往哪个方向走是回家的路时,一辆小工程车停在了李三江面前。
车上人摇下车窗问道:“李大爷,您怎么在这里?”
李三江瞪眼仔细瞧了瞧,笑呵呵道:“明明,明明!”
薛亮亮下车将李三江搀扶起来:“李大爷,我是亮亮。”
“哦对,你是亮亮,亮亮。”
“李大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回家!”
“正好,我也是要去你家,你上车。”
“哦,好。”
薛亮亮将李三江安置在了副驾驶位置,重新发动起车。
风一吹,李三江的酒醒了一些,疑惑道:“亮亮,你怎么回来了?”
薛亮亮:“老师那里有点事,我特意来找小远的。”
先前与谭文彬通过电话,谭文彬暗示说这边也有事,薛亮亮就忍着没过来。
在留意到天气预报,发现本该过境南通的台风忽然改变路径后,薛亮亮本能意识到,小远那边的事,应该是解决了。
他与小远他们接触久了,是有些经验与认知在身。
主要是老师和那几位负责人,失踪这么久了,到现在还没消息,他心里很焦急,不敢多等,直接就开着车过来了。
往石南镇开的途中,遇到了一个骑自行车摔倒在路边的人。
台风刚结束,马路边树枝杂物很多,一不小心就划过去了。
那人应该是摔得不轻,一直捂着腰。
李三江指着道:“扶一把,扶一把。”
薛亮亮点点头,立刻停车,把人搀扶进车里,再把对方的自行车放到工程车的后头,这工程车造型跟个小皮卡似的,更适合在极端天气下使用。
薛亮亮本打算把这人送去镇上卫生院,但被那人摆手拒绝,说自己没多大点事,还是想先回家。
他家住的地方不远,也算是顺路,只是要东西向横一下,对薛亮亮而言,最后无非是从以往自思源村西端进村改为自东端进村。
把那人送到家门口,那人的两个儿子都在家,见自家老子被一辆车送回来了,都很是诧异,同时以审视的目光盯着薛亮亮。
“快谢谢人家,人家好心帮我送回来的,给我找膏药贴一下,再请人家吃饭……”
听到这话,俩儿子马上抓着薛亮亮的手表示感谢,甚至已经结婚的大儿子都吩咐起媳妇杀鸡。
薛亮亮坚决推辞,把那辆扭了轮子的自行车从车上搬下来后,就开着车走了。
自村东端进入思源村,行驶在村道上时,就得路过老李家的祖坟。
李三江指着自家祖坟位置,看着薛亮亮,很是骄傲地道:
“亮亮,那就是我们老李家的祖坟,呵呵,村里人都说,我们家老李家的祖坟总冒烟哩。”
薛亮亮礼貌性地扭头看了一眼,随即惊愕道:
“李大爷,你家祖坟真冒烟了!”
车停了。
李三江在薛亮亮的陪同下,下了车。
自家刚刚简单做过排水的祖坟,确实是冒烟了,正中央位置,莫名出现了个大窟窿。
薛亮亮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烧焦痕迹,说道:
“李大爷,你家祖坟,好像被雷劈了。”
李三江跌坐在了地上,嘴唇颤抖。
在村里,谁家祖坟被人劈了,传出去,可是要被人嚼舌根的,哪怕是你家一辈子行善积德,都能给你编排出各种谣言。
“亮亮,快,快埋回去,快,别被人看见……”
宿醉,再加上受到祖坟被雷劈的这种打击,李三江干脆昏醉了过去。
“李大爷,李大爷?”
确认李三江呼吸正常无大碍后,薛亮亮赶紧忙活起来。
车上有现成的工具,薛亮亮马上拿下铲子,准备填土。
刚来到坑边打算开挖,就瞧见下面有一卷破凉席。
想着无所谓,继续埋,却又看见凉席在动。
薛亮亮跳下坑,将凉席给抱出来,他想看看凉席里是什么,可别是弃婴。
但他无论是从哪端去看,里头都是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楚,想解开捆绑着凉席的绳子,却又发现绳子打的是死结,而且系得贼紧,根本就打不开。
薛亮亮只得伸手进去摸,摸到了一只爪子,刚摸到就缩回去了,不知是猫还是狗。
心下当即舒了口气,还好,不是孩子。
薛亮亮想把里面的动物给倒出来,但不管怎么倾斜,小家伙在里头就是不出来。
时间紧迫,李大爷还躺在地上,薛亮亮干脆先将破凉席放一边,把土填上好,将李大爷抱回车上,犹豫了一下,到底于心不忍,还是将这破凉席也抱起来放到车后。
接下来,薛亮亮赶忙将车开到了李三江家,刚上坝子,还没等薛亮亮喊人出来照顾一下李大爷,就听闻后车厢破凉席内,传来一道近乎声嘶力竭地犬吠。
……
书和画,都看完了。
黑暗,已经缩到了坝子上。
李追远走到二楼露台边缘,他已经没多少腾挪空间了。
眼前,真的是字面意思上的直面死亡。
李追远在藤椅上坐下来,他这里,是最后的圈中心。
就在少年准备迎接最后的时刻到来时,一道身影,自前方黑暗中忽然窜出,来到坝子上。
一身红白,皮开肉绽,从头到脚没一点好肉,甚至连一点黑色都看不见的小黑,嘴里叼着牵引绳,来到了下方。
它张开嘴,将牵引绳放下,仰着脖子,对着上方的李追远大声喊道: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