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言语的痛 (第1/2页)
日子在苦涩的药味和无声的重复中,又碾过了大半年。苏予锦觉得自己像一根被绷到极致的弦,外表看不出异常,内里每一根纤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她熟悉了婆婆每一种疼痛的**所对应的药剂调整,能在晚上熬一整夜早上按时起来给儿子做早餐送儿子去学校。能在满屋弥漫的病气中,精准地嗅出哪一剂中药的火候差了半分。这个家,因她的存在而维持着一种岌岌可危的、表面的运转。
这期间,并非没有过喘息的可能。以前公司的一位主管跳槽后,曾辗转联系到她,新公司需要一个细致耐心的后勤主管,待遇不错,时间也相对规律。电话打来时,母亲正因腹胀难受地低声哼着,苏予锦一边陪着婆婆输液。一边听着电话那头描绘的“不错的前景”。以及那公司不错的福利待遇。上五休二。苏予锦已经不自己自己多久没有休息。能睡个好觉好觉都是奢侈。窗外是初夏明亮的光,透过玻璃,落在她因为长期睡眠不足清瘦见骨的的眼睑上。她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婆婆乌黑的头发上。最终,她只是对着话筒,用干涩的声音说了句:“谢谢您还记得我,但我家里……实在走不开。” 挂断电话,她继续手上的动作,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推销来电。机会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她这片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就沉入了日复一日的泥泞里。
南玉每月那三百元,依旧雷打不动。但不知从何时起,转账的对象和备注悄然发生了变化。钱不再进入南乔的账户,而是直接打给了社区诊所那位偶尔上门给母亲做简单检查的王医生。附言也变成了:“王医生您好,我是南玉,这是本月给我母亲(患者姓名) 的营养支持费,麻烦您根据需要,直接用于我母亲的药品或营养补充,辛苦了!” 这条信息,苏予锦是从王医生一次尴尬的提及中得知的。王医生搓着手,有些为难地说:“小苏啊,南玉姑娘这个月又把钱打到我这儿了,说是专款专用……你看,这……” 苏予锦正在煎药,闻言,拿着蒲扇的手停在半空,炉火映着她骤然失去血色的侧脸。几秒钟后,她低下头,继续缓缓扇着炉火,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王医生,您就按她说的办吧。该用什么药,需要补充什么,您直接安排。” 王医生看着她瘦削的、微微佝偻的背影,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这每月三百元,像一根淬了毒的针,以南玉自以为“聪明”、“负责”的方式,精准地刺穿了苏予锦仅存的那点尊严,原来,在她们眼里,自己不仅是免费劳力,还是一个需要被严防死守、可能克扣婆婆“营养费”恶人媳妇。
清晨六点半,天光已经大亮,带着夏末特有的、清透的微蓝。
婆婆今天的精神似乎被这好天气唤醒了一丝,竟比往常清明些。苏予锦把儿子送出家门,回到客厅时,发现婆婆已经自己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了,正佝偻着背,用那双布满褐色斑点、微微颤抖的手,试图扣上棉布睡衣的纽扣。
“妈,我来吧。” 苏予锦习惯性地上前。
“不用……我自己……行。” 婆婆的声音依旧含糊,却带着一股执拗。她低着头,与那几颗小小的塑料纽扣较着劲,手指笨拙地摸索着,对不准扣眼。苏予锦没有坚持,转身去检查昨晚就准备好的、要带去医院的布包:病历、医保卡、水杯、纸巾、一小盒饼干(怕等待时间太长)、还有一件薄外套(医院空调冷)。她一边清点,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婆婆。
婆婆扣好了最下面两颗,最上面那颗却怎么也够不着了。她试了几次,最终放弃了,手无力地垂在膝盖上,喘了几口气。苏予锦这才走过去,默默帮她扣好,又拿过叠放在床头那套干净的浅灰色棉布衣裤。“换这套吧,舒服点。”
婆婆点了点头,这次没再坚持自己来。但换裤子时,她坚持自己扶着床头柜站稳,让苏予锦只是协助她褪下睡裤,换上外裤。整个过程缓慢得像电影慢镜头,每一个弯腰、抬腿的动作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身体的摇晃。苏予锦半蹲着,虚扶着她,随时准备在她失去平衡时接住。空气中弥漫着老人身上特有的、混合了药味和体衰的气息。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婆婆自己慢慢挪到卫生间,用湿毛巾擦了把脸。苏予锦跟进去,递上挤好牙膏的牙刷。婆婆接过,对着镜子,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刷着牙,嘴角有泡沫溢出。苏予锦就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静静等着,手里拿着漱口杯和毛巾。
“行了。” 婆婆含混地说了一声,漱了口,用毛巾胡乱擦了下嘴。
早餐是温在锅里的白粥和一小碟榨菜。婆婆自己坐在桌边,用勺子慢慢舀着吃。手抖得厉害,粥有时会洒到桌上,她就停下来,喘口气,再继续。苏予锦没有像往常那样喂她,只是坐在对面,自己快速喝下半碗粥,同时留意着婆婆的进度,在她需要时递上纸巾或帮她扶稳碗。
吃完药,婆婆甚至提出要自己梳头。她拿起那把用了很多年的旧木梳,对着桌上巴掌大的小圆镜,一下一下梳着那稀疏灰白的短发。动作很慢,却很认真,仿佛这是某种重要的仪式,维系着她作为“人”而非仅仅“病人”的最后一点体面。
苏予锦看着她梳头的背影,瘦小、佝偻,却透着一股脆弱的倔强。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不是轻松,而是一种更复杂的酸涩。她能自己收拾一点,当然是好的,但这“好”本身,也衬托出那不可逆转的衰败有多么具体。
七点十分,该出发了。苏予锦推出那辆有些年头的旧电动三轮车。
“妈,来,慢点。” 苏予锦把车支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婆婆走到车边。婆婆先慢慢侧坐上去,一只手紧紧抓住车座下的铁架。苏予锦帮她调整好坐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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