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中的困兽 (第2/2页)
她决定冒险。
医院楼下有一家便利店,隔壁是家小型网吧。她借口给乐乐买水果,下了楼。在便利店迅速买了些东西后,她闪身进了网吧。环境嘈杂,烟雾缭绕,都是些玩游戏的年轻人,没人注意她。
她开了台最角落的机器,手心里全是汗。登陆那个加密邮箱,果然有一封未读邮件,来自顾景深。发送时间是昨天深夜。
邮件内容很简短,措辞谨慎:“知意,你要的‘资料’已找到初步线索。联系人:陈律师,电话:13XXXXXXXXX。此人专业可靠,口风极紧。另,注意安全,保重身体。景深。”
下面附有一份简单的PDF,似乎是那位陈律师的履历和专长领域简介,其中“婚姻家庭与子女抚养权纠纷”被加粗标注。
沈知意飞快地将电话号码和关键信息记在随身携带的便签本上,然后彻底删除邮件,清空浏览器记录。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她却像跑完一场马拉松,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走出网吧,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拎着水果,匆匆往住院部走。快到楼下时,脚步猛地顿住。
陆宴那辆黑色的宾利,正静静停在住院部门口的专属车位。他不是在手术吗?怎么会在这里?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但沈知意却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正透过车窗,落在她身上。
她强作镇定,拎着水果袋的手却微微发抖,快步走进了大楼。
宾利车内,陆宴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长时间手术后的疲惫。司机低声汇报:“陆先生,沈小姐刚才去了便利店,然后进了隔壁网吧,大约待了十分钟。”
陆宴睁开了眼睛,眼底没有波澜。“知道了。”
他没有追问她去网吧做了什么。有些事,不需要亲眼看见,也能猜到。联系律师?还是向某人报信?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鉴定结果,最快今晚,最迟明天上午,就会出来。
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而此刻,沈知意靠在电梯冰凉的墙壁上,看着数字跳动,心脏沉重得如同灌铅。她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可能已经落在了陆宴眼里。她与外界那微弱如蛛丝的联系,或许随时会被斩断。
时间,越来越少了。
深夜,万籁俱寂。
陆宴没有回休息室,也没有回家。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主任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的却不是病历或学术资料,而是一份刚刚以最高优先级传送过来的电子报告。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如同雕塑,没有任何表情。
报告首页,几个加粗的黑体字结论,冰冷而确定。
他的目光落在那里,久久没有移动。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烟丝已经被无意识地捻碎,散落在光洁的桌面上。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缓慢,沉重,一声声敲打着耳膜。
四年。
一个被他忽视、遗忘、甚至可能下意识逃避的时间维度,此刻被这份报告具象化,变成无可辩驳的科学数据,摆在他面前。
不是怀疑,不是推测,是事实。
那个躺在病房里、对他流露出依赖的孩子,身体里流淌着一半与他相同的血液。
那个在颁奖礼上被他当众羞辱、在医院里被他冰冷审视、此刻正守在孩子床边憔悴不堪的女人,瞒着他,生下了他的儿子,独自抚养了四年。
无数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冲击他那固若金汤的理性堡垒——震怒,被欺骗的耻辱,错失时光的暴戾,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尖锐而陌生的刺痛。
他猛地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夜风灌入,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动他额前的发丝,却吹不散心头翻腾的烈焰。
他想起乐乐叫他“叔叔”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沈知意面对他质问时苍白的脸和眼中的决绝,想起苏晚意有所指的试探,想起母亲电话里的警告……
所有线索,所有情绪,最终都汇聚成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小字,和一个盘旋在脑海中的、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疯狂的念头。
他的儿子。
他和沈知意的儿子。
被藏了四年。
很好。
陆宴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凝聚着风暴来临前最极致的黑暗与平静。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住院部护士站的号码,声音平稳得可怕:
“通知07床家属,明早八点,来我办公室。关于患儿后续的治疗和……安置方案,需要详细谈一谈。”
挂了电话,他重新坐回椅子里,在昏暗的台灯光线下,点燃了那支早已破碎的烟。猩红的火光明灭,映着他幽深的眼眸。
琥珀即将破碎。
困兽,准备出笼。
而沈知意,对此一无所知。她刚刚在乐乐的病房里,握着孩子温热的小手,在极度的疲惫和不安中,勉强入睡。梦里,是颁奖礼刺眼的灯光,和陆宴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