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爷的雪山绝笔 (第2/2页)
照片上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白衬衫,头发浓密,眼睛明亮,笑容灿烂得能照亮整个画面。他站在一座石桥上,背景是江南水乡,柳枝垂到水面。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1975年春,于周庄。阿月摄。”
“阿月……”我想起笔记里西双版纳的采茶姑娘。
继续翻书,又掉出一张纸。是信,但没有寄出。
“阿月:
三年了,你大概已经嫁人。我不该写信,但忍不住。
周庄的桥还在,柳树又绿了三次。我站在我们分别的地方,想起你说:‘你要去看世界,那就去吧。但世界很大,不要迷路。’
我没有迷路。我只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也许有一天,我会回去。也许不会。
保重。
华贵
1978年4月”
信纸已经发黄,字迹褪色。
我们坐在堆满书籍和植物的房间里,夕阳从窗户斜进来,在木地板上切出金色的方格。灰尘在光柱里飞舞,缓慢地,像时间本身。
“所以他一直一个人,”韩宇轻声说,“不是因为喜欢孤独,是因为心里有个人,而那个人不在。”
老倭抚摸着那封信的边缘:“有些话没说出口,就成了永远的沉默。”
我想起王爷爷的话:“青春需要一场出发,而老去只需要一条电缆。”他出发了,一次又一次,从青年到老年。也许他一直在寻找的,不是风景,而是当年那个在周庄石桥上按下快门、眼睛亮得像晨露的姑娘。
有些旅程,起点就是终点。有些人,遇见就是一生。
离开前,韩宇给所有的植物浇了水。龙儿在窗台上轻轻摇晃叶片,像是点头。
我们去了楼下象棋摊。老李头果然在那里,正和人对弈。看见我们,他抬起头:“小王呢?好久没来了。”
韩宇把王爷爷的话转达给他。
老李头愣住了,举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许久,他放下棋子,叹了口气:“这老小子……我就知道。”
“你知道他要走?”
“知道。”老李头点了支烟,烟雾在夕阳里袅袅上升,“他跟我说过,这辈子差不多了,想去看看真正的雪山。我说你疯啦,七十多了还爬山。他说:‘就是在还能爬的时候爬,等爬不动了,就只剩后悔了。’”
他吸了口烟:“那盘棋,我知道他偷挪了马。让他赢的。他这辈子,赢的时候不多。”
我们沉默地站着。棋子在棋盘上投下小小的影子。
“你们还年轻,”老李头忽然说,“别学他。该扎根的时候扎根,该开花的时候开花。流浪很美,但根才是活着的证据。”
离开时,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天空从橙红变成深紫,第一颗星星亮起来。
回到合租屋,我们把王爷爷的笔记放在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胶卷照片贴在了客厅墙上,从北京到雪山,三十张,一条蜿蜒的线。
最后那张纯白的照片,我们单独装框,放在窗台上。
有时候夜里醒来,月光照在那张照片上,纯白会反射出柔和的微光,像雪,像云,像所有终将消逝但此刻存在的美好。
几天后,我们接到云南那边的电话。是客栈老板打来的,说王爷爷在进山前一晚住在那里,留了话:如果一个月后没有联系,就打这个电话。
“他走得很安详,”老板说,“向导发现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朝雪山,眼睛闭着,像睡着了。手里还握着相机。”
“相机里……”
“最后一张照片,是雪山。很美。”
我们谢过老板,挂了电话。
窗外,春天正盛。柳絮飞舞,像一场温柔的雪。
韩宇说:“等夏天,我们带着龙儿,去郊外种棵树吧。种一棵会开花的树,春天开花,夏天成荫,秋天结果,冬天落叶。然后年复一年,看它长大。”
老倭点头:“好。种在王爷爷的窗下。虽然他不在了,但树在。”
我忽然想起王爷爷笔记里的一句话,翻到某一页:
“2001.7.21黄山
看见一棵松树,从石头缝里长出来,根紧紧抓着岩壁。导游说它已经三百年了。
三百年,看云海聚散,看日出日落,看人来人往。
它什么也不说,只是生长。
这大概是最高的智慧:存在,并且生长。”
存在,并且生长。
这或许就是王爷爷想告诉我们的:无论流浪多远,最终都要找到扎根的方式。无论看过多少风景,最终都要回到自己的土壤里,长成一棵树,或一朵花,或一株草。
给世界留下一点绿意,给后来人留下一片荫凉。
这就够了。
那天夜里,我梦见一片雪山。雪山下有棵树,开满白色的花。王爷爷坐在树下,和阿月下棋。阿月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眼睛亮得像晨露。
她走了一步棋,说:“将军。”
王爷爷笑了,说:“我输了。”
然后他们一起看向我,招手。我走过去,树上飘下一朵花,落在我掌心。
冰凉,柔软,带着高山的气息。
醒来时,天亮了。阳光照在墙上那张纯白的照片上,照片反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而我知道,有些旅程从未结束。它们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在笔记的字里行间,在照片的光影里,在植物的每一次呼吸里,在所有记得的人心里。
继续生长,继续流浪,在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
(未完待续)